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才几天功夫，村里就传遍了风言风语。
唐家那野人姐弟，把大伯家小雅带野了！
天天钻深山老林，像什么话！
姑娘家没个姑娘样！
长舌妇们凑在井台边嚼舌根，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飘进我耳朵。我拎着水桶走过去，她们立马闭嘴，眼神躲闪。
小九跟在我屁股后头，小声问：姐，她们说啥野人？
说你是小野人。我故意大声答，我是大野人。
妇人们脸色讪讪的，拎着水桶散了。小九冲她们背影吐舌头：呸！长舌妇！
更气人的是奶奶邱桂英。那天我们采山货回来，看见她拿着扫帚在院门口堵小雅。小雅缩在墙角，脸上挂着泪痕。
死丫头！再跟野人混，打断你的腿！奶奶扫帚抽在地上，啪啪响，姑娘家满山跑，不要脸！
小九要冲过去，我拽住他。现在过去，小雅更遭殃。
果然，奶奶看见我们，骂得更凶：扫把星！自己野不够，还带坏别人家丫头！
小雅偷瞄我们一眼，眼泪哗哗流。我冲她摇摇头，拉着小九绕道走。背后奶奶的骂声像臭水沟冒泡，又脏又臭。
晚上小雅偷偷溜到山洞，眼睛肿得像核桃。平萍姐，我奶不让跟你们玩了。她抽抽搭搭地说，还说再上山就打死我。
小九气得跳脚：老妖婆！坏透了！
我往火堆里添柴，火星噼啪响。你想上学不？我问小雅。
小雅猛点头：想！做梦都想！
冉老师说了，下个学期给你报名。我拨着火炭，奶奶不让，咱偷偷去。
小雅眼睛亮了一下，又黯下去：奶奶把我爸妈寄的钱藏起来了，说丫头上学浪费。
牛日的邱桂英！心黑得冒烟！自己孙女当牲口使，孙子小高高才三岁左右，离上学还早呢？
第二天上学路上，碰见冉老师家俩孙子。冉小星和冉小钱穿着新衣裳，背着新书包，看见我们鼻孔朝天。
野人来上学啦？冉小星阴阳怪气，山洞里有没有黑板呀？
冉小钱接茬：用狼粪当粉笔呗！
小九要冲上去干架，我拉住他。跟这种人生气，不值当。
姐，他们骂我们！小九眼圈红了。
我揉揉他脑袋：狗咬你一口，你还咬回去？
话虽这么说，心里憋着火。牛日的！凭啥我们生来就低人一等？住山洞咋了？吃你家米了？
放学回家，看见小雅在小溪沟边洗衣服。虽然是春天还是冷的，手洗得通红。奶奶坐在岸上嗑瓜子，嘴里不干不净：洗仔细点！溅身上水抽你！
小雅看见我们，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冲她使个眼色，假装不认识走过去。
晚上，小九翻来覆去睡不着。姐，小雅太可怜了。他在黑暗里小声说，咱帮帮她吧。
咋帮？我自己都泥菩萨过江。但看着小九亮晶晶的眼睛，我说不出拒绝的话。
明天赶集，多采点山货。我拍拍他，卖了钱给小雅买本子铅笔。
小九嗯了一声，靠着我睡着了。小子呼吸匀匀的，像个小火炉。我睁眼到天亮，盘算着咋对付邱桂英那个老妖婆。
第二天上山，我们特意绕到深山里。听说有片野茶林，茶叶能卖好价钱。露水重，裤腿湿到膝盖。小九滑了一跤，泥浆糊了半张脸。
姐，我像不像泥猴？小子咧嘴笑，牙白生生的。
像！还是个话痨猴！
找着茶林了。老茶树一人多高，叶子嫩绿嫩绿的。我教他们掐尖：要这种两叶一心的，最香。
小九毛手毛脚，连枝带叶扯。小雅细心，指尖轻巧，茶叶完好无损。忙活一上午，竹篓满了。
坐在茶树下歇气，啃冷窝头。山风凉飕飕的，吹得茶叶沙沙响。小雅突然说：平萍姐，我梦见上学了。教室亮堂堂的，黑板黑黝黝的。
小九塞满一嘴窝头：等我长大了，盖个大教室！让所有丫头都上学！
我鼻子一酸。牛日的世道，把娃娃们的梦都逼没了。
下山时，碰见邱桂英在院门口骂街。原来小雅偷溜出来，被她发现了。老妖婆拎着烧火棍，追着小雅满院跑。
死丫头！又野出去！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小雅哭喊着躲，小红丽吓得哇哇哭。我血往头上涌，捡起块石头冲过去。
邱桂英！我第一次连名带姓喊她，你再打一下试试！
老妖婆愣住了。可能没想到我敢直呼其名。趁这功夫，我拽过小雅护身后。
反了天了！邱桂英举着烧火棍扑过来，野种管起我家事了！
我扬起石头：来！往这儿打！看谁先见血！
石头尖棱棱的，在夕阳下泛寒光。邱桂英怂了，棍子放下来，嘴还硬：小贱货！有人生没人教！
比有人教不干人事强！我瞪着她，小雅要上学，你拦着试试！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指指点点。邱桂英脸上挂不住，骂骂咧咧回屋了。小雅趴我肩上哭，身子抖得像风里叶子。
平萍姐......我奶要把我卖山里头......给傻子当童养媳......
我脑子嗡的一声。牛日的邱桂英！黑心烂肝烂肠子！
她敢！我咬牙，敢卖你，我烧了她房子！
小九举着砍柴刀冲过来：老妖婆！我跟你拼了！
我赶紧拦他。小子眼睛通红，像头发怒的小狼崽。
那晚，小雅没回家，跟我们在山洞住。邱桂英来找过，被我用砍柴刀逼回去了。老妖婆骂了一夜，我们在泉水声里睡得很香。
早晨，小雅用泉水洗脸，水珠亮晶晶的。平萍姐，泉水会唱歌。她小声说，叮咚叮咚的，真好听。
小九蹦过来：还会说话！说小雅上学去
我们都笑了。阳光照进洞来，暖洋洋的。三个野孩子，像石缝里钻出的草，见点光就疯长。
牛日的闲话，你尽管说！石头会说话，泉水会唱歌，我们野孩子，照样活得亮堂！
日子还长着呢，谁笑到最后，还不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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