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接种出事的八百里加急奏报，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本就暗流汹涌的朝堂，瞬间激起了千层浪。刚刚因为皇长孙康复而稍有缓和的“牛痘”之争，立刻以更加猛烈、更加凶险的姿态卷土重来。
“臣弹劾周王朱橚！进献妖方，欺君罔上，致使官兵危殆，民怨沸腾！其心可诛，其罪当诛！” “陛下！扬州之事足证此术凶险异常，绝非万全！请陛下立刻下旨，全国停止接种，收缴所有疫苗，严惩相关人等！” “定是周王隐瞒了关键诀窍或禁忌！否则何以皇长孙用之则安，官兵用之则危？此中必有蹊跷！”
朝会之上，弹劾、质疑、要求严惩的奏本如同雪片般飞向御案。之前被朱元璋强行压下去的反对势力，尤其是以蓝玉为首的淮西勋贵集团和部分保守文官，此刻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群起而攻之，言辞激烈，恨不得立刻将朱橚钉死在“欺君祸国”的耻辱柱上。
而之前那些因疫情或利益关系而对牛痘抱有期待、甚至为朱橚说过几句话的官员，此刻也大多噤若寒蝉，不敢再轻易发声。毕竟，皇长孙康复可以归功于“天佑”或“太医院调理”，但官兵集体出现严重反应，却是摆在眼前的“事故”，性质截然不同。
朱元璋高坐龙椅，面沉似水，听着下方的喧嚣，目光冰冷锐利，扫过每一个慷慨陈词或低头不语的臣子。他没有立刻发作，但握在龙椅扶手上的手背，青筋已然微微凸起。
扬州之事，太过蹊跷，也来得太是时候！他绝不相信老五会蠢到在献上如此重要方子时故意隐瞒关键，那无异于自寻死路。但事实摆在眼前，又由不得他不疑。
是疫苗在运输保存过程中出了问题？是接种之人操作失误？还是……有人故意在疫苗上做了手脚，意图嫁祸老五，阻止牛痘推广，甚至一石二鸟？
无论是哪种可能，都触及了他的逆鳞！前者说明他新成立的防治局无能且漏洞百出；后者则意味着有人竟敢在关乎国本的大事上动手脚，其心可诛！
“够了！”朱元璋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冰冷的威压，瞬间让喧闹的大殿安静下来，“扬州之事，真相未明，岂容尔等在此妄加揣测，喧哗朝堂？！”
他目光如刀，扫过群臣：“朕已令锦衣卫快马前往扬州彻查！在查明真相之前，各地接种一律暂停，已接种者严加观察。所有疫苗封存待验！再有敢妄议谣言、煽风点火者，以扰乱朝纲论处！”
一番雷霆训斥，暂时压下了朝堂的喧嚣，但每个人都能感受到皇帝平静表面下酝酿的可怕风暴。
退朝后，朱元璋回到谨身殿，立刻召见了锦衣卫指挥使毛骧。 “查！”只有一个字，却蕴含着无尽的杀意，“给咱一查到底！疫苗从出库到运输到接种，每一个环节，经手的所有人，都给咱查个底朝天！咱倒要看看，是谁在捣鬼！若是有人存心陷害……哼！”后面的话无需多说，毛骧已感到脖颈一凉，连忙叩首领命，疾步退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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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封周王府，几乎在朝会争论的同时，也接到了来自扬州的噩耗和朝廷措辞严厉的质询旨意。
王太监和李院判第一时间就找上了朱橚，两人的脸色都极其难看。王太监是担忧差事办砸，自身难保；李院判则是带着一种“早知如此”的愤懑和质疑。
“王爷！”李院判语气激动，几乎有些失态，“扬州之事，您作何解释？为何皇长孙殿下安然无恙，那些官兵却……是否这牛痘接种，有何未曾言明的禁忌或诀窍？您当初献方时，为何不提？！”
朱橚面对责问，神色依旧平静，但眉头却微微蹙起。扬州之事，也完全出乎他的意料。牛痘接种确有轻微反应，但绝不应出现如此严重的集体性不良反应。
“李院判稍安勿躁。”朱橚抬手示意他冷静，“本王献上的奏疏及操作指南，已将所有已知注意事项、可能出现的正常反应及处理方法尽数写明，并无丝毫隐瞒。皇长孙接种后亦有发热起疱之症，乃正常反应。扬州之事，症候如此剧烈，绝非正常。”
他目光转向王太监，语气凝重：“王公公，此事蹊跷。疫苗离府之前，皆经严格查验，以冰鉴密封，绝无问题。运输途中或接种环节，恐有疏漏，甚至……人为因素。还请公公务必如实上奏陛下，请求彻查，还本王一个清白，也给那些受苦的官兵一个交代。”
王太监看着朱橚坦然镇定的眼神，心中惊疑不定。他监视野王府多时，确实未见任何异常，朱橚的表现也一直无可指摘。难道真是途中出了岔子？
就在这时，一名王府侍卫匆匆而入，禀报道：“王爷，府外来了几名开封府的差官，说是……说是接到匿名举告，称王府编纂局内藏有……藏有诅咒厌胜之物，与近日扬州噩耗有关，要入府搜查！”
“什么？！”王太监和李院判同时惊呼，脸色大变。
诅咒厌胜？这可是皇宫大内最忌讳的事情！竟然在这个节骨眼上被人举告到周王府头上？这分明是落井下石，要将周王往死里整！
朱橚眼中瞬间闪过一丝寒光，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他知道，真正的风雨来了。扬州的意外或许还有可能是技术事故，但这直指王府的“厌胜”举告，绝对是精心策划的阴谋！
“哦？匿名举告？诅咒厌胜？”朱橚淡淡一笑，笑容却有些冷，“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王公公，李院判，你们二位是陛下派来的钦使，正好在此。便请一同做个见证，让开封府的差官进来搜吧。本王行事光明磊落，倒要看看，能搜出什么‘厌胜之物’来！”
他表现得越是坦荡，王太监和李院判心中就越是惊疑。两人对视一眼，皆感到此事绝不简单，已然超出了他们的掌控范围。
开封府的差官很快被放了进来，带队的是赵知府的心腹捕头，态度看似恭敬，眼神却四处逡巡。
一场突如其来的、针对周王府的搜查，就在皇帝钦使的“见证”下，仓促开始了。气氛瞬间变得极其紧张和压抑。
而这一切，都被迅速记录在案，通过不同的渠道，飞报向南京不同的地方——皇帝的御案，锦衣卫的衙门，以及某些深宅大院之中。
风波骤起，刀剑已悬于头顶。朱橚身处漩涡中心，面色平静，袖中的手指却微微收拢。
他知道，这一次，仅仅“蛰伏”和“坦荡”恐怕已经不够了。必须想办法破局，否则，等待他的将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第九十二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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