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霞那抹凄艳的血色，仿佛被强行涂抹在了龙潭镇焦黑的残垣断壁上，凝固成一片令人窒息的绝望。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焦糊味、硝烟味和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几种死亡的气息交织，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人的肺叶上。
“狼牙”连的官兵们伏在镇子外围一处被炸塌了半边的土墙后面，粗重地喘息着。强行军一夜加半个白昼，榨干了他们本就因休整不足而未曾完全恢复的体力。汗水和尘土在脸上糊成了泥泞的沟壑，军服湿透紧贴着皮肤，每一次呼吸都扯动着疲惫的肌肉。新补充的兵，脸色煞白，眼神里透着未经大战的惊恐与茫然；而经历过鹰嘴岩血战的老兵，如孙大炮、猴子（右臂的绷带渗着血丝）、赵小栓，眼神里则更多是沉重的压抑——眼前龙潭镇的景象，比鹰嘴岩更惨烈，更透着一股玉石俱焚的疯狂。
林锋半跪在断墙后，仅存的右手紧握着缴获的日军望远镜，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冰冷的金属镜筒贴着他同样冰冷的颧骨。视野里，龙潭镇昔日还算规整的街道，如今已成了废墟的迷宫。几处房屋仍在冒着滚滚黑烟，火舌偶尔从焦黑的木梁间窜出，舔舐着残破的天空。镇中心，一座规模不小的工厂区（从残存的烟囱和坚固的砖石结构判断，应是兵站或小型军械所）成了最后的堡垒。那里枪声最为密集，曳光弹拖着长长的尾巴在黄昏的天幕上交错，爆炸的火光不时亮起，映照着工厂高墙上影影绰绰的守军身影。
而在工厂外围，如同毒蛇般盘踞的，是穿着土黄色军服的日军。他们依托着炸塌的房屋、临时堆砌的沙袋工事，甚至用平民的尸体作为掩体，构筑了严密的封锁线。轻重机枪的火力点布置刁钻，封锁了所有通往工厂区的开阔地。更远处，隐约可见日军掷弹筒小组在调整角度，迫击炮的炮口反射着夕阳的余晖。
“连长，守军…怕是快顶不住了。”李石头低沉沙哑的声音在身旁响起。他拖着那条被刺刀贯穿、尚未痊愈的伤腿，强忍着剧痛挪到林锋身边，仅剩的独眼死死盯着工厂方向。剧烈的喘息牵动着他肋下还未完全愈合的伤口，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但他硬是一声不吭。他同样看到了工厂区防御圈在日军持续猛攻下不断被压缩的态势，看到了守军火力明显稀疏的颓势。
林锋放下望远镜，左手下意识地想撑地，剧烈的刺痛和灼烧感瞬间从左臂伤处炸开，如同有烧红的烙铁在里面搅动！他闷哼一声，额头上青筋暴起，右手猛地撑住膝盖才没栽倒。那顽固的神经剧痛在强行军的颠簸和此刻精神的高度紧张下，发作得尤为猛烈。绷带下，肌肉组织不自然的搏动感清晰可辨。
“嘶…”林锋倒吸一口凉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和剧痛，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看到了…鬼子…不是袭扰！是冲着彻底摧毁工厂来的！”他咬着牙，再次举起望远镜，目光锐利如刀，扫过日军防线。“外围火力点至少六个重机枪巢…交叉火力覆盖了所有主路。侧翼那片洼地，有雷区标记…还有…”他的目光锁定在工厂区对面一栋相对完好的三层小楼废墟上，“…那里，楼顶的瓦砾堆后面，至少藏着一个狙击手，可能是观察哨兼火力点。”
他的分析快速而精准，带着现代特种兵对战场态势的本能解读。旁边的孙大炮喘着粗气，抹了把脸上的汗和灰：“狗日的小鬼子，这是下了血本要砸烂这铁疙瘩厂啊！守军是哪部分的？听着枪声都稀拉了！”
一个浑身是血、胳膊上胡乱缠着绷带、脸上被硝烟熏得漆黑的国军士兵（看军衔是个下士），被赵小栓和一个老兵架着，从侧面一条被炮火犁过的小巷里跌跌撞撞地爬了过来。他显然是从工厂区拼死突围出来的信使，看到林锋的领章和周围的士兵，眼中爆发出绝处逢生的光芒，嘶声喊道：“长官！…长官！救救我们！…我们是…是师属工兵营和…和地方保安团…守…守工厂的…就剩…就剩不到一个连了！营长…营长他…重伤！”
他剧烈地咳嗽着，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绝望：“鬼子…不是小股！是…是特工队！带着…一个加强中队！凶得很！见人就杀！他们…他们不光要占地方…他们…他们埋了炸药！想…想把整个厂子…连机器带人…全炸上天啊长官！”
“炸工厂？！”孙大炮眼睛瞪圆了。赵小栓也倒吸一口凉气。
林锋的心猛地一沉。他最担心的情况出现了。日军的目的不是占领，而是彻底的破坏！摧毁这个重要的兵站\/军械所，断绝国军的补给能力！守军濒临崩溃，而留给他的时间，可能只有几个小时！
“他们…他们还说…天亮前…天亮前必须解决战斗…”下士喘息着补充，声音里带着哭腔，“长官…快…快救救里面的兄弟…还有…还有机器…不能…不能让鬼子炸了啊！”
林锋的目光再次投向那片被死亡阴影笼罩的工厂区。枪声似乎又稀疏了一些，日军的火力更加嚣张。他收回目光，扫过身边一张张疲惫却写满决然的脸：孙大炮的悍勇，猴子狙击镜后冷静的眼，赵小栓眼中的依赖和成长，李石头沉默中透出的坚韧…还有那些新兵眼中或恐惧或茫然的视线。他知道，强攻外围日军坚固的封锁线，冲进工厂区，再肃清里面的日军特工队…每一步，都将是血肉铺就！
左臂的剧痛如同跗骨之蛆，时刻提醒着他身体的隐患。但他眼中最后一丝犹豫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冰寒刺骨的杀意和不容置疑的决断。
他猛地站起身，无视左臂传来的撕裂感，右手指向那片血火交织的工厂，声音不高，却如同淬火的钢铁，清晰地传到每一个士兵耳中：
“传我命令！”
“一排火力组，就地寻找掩体，构筑发射阵地，准备火力压制！”
“二排爆破组，检查炸药包、集束手榴弹！赵小栓，你带人，想办法摸清侧翼洼地雷区范围，寻找可能的渗透路径！”
“三排突击组，孙大炮，你负责！检查刺刀、手榴弹！准备攻坚！”
“猴子！带上你的枪，跟我来！找出那个楼顶的耗子，敲掉它！”
“李副连长，你带预备队和医护组（苏婉应在此列），随时准备接应伤员和…抢运里面的机器零件！”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那个浑身是血的下士身上，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你！带路！告诉我工厂里面的布局和鬼子火力点位置！快！”
命令如疾风般下达，整个“狼牙”连如同精密的战争机器，瞬间从急行军的疲惫中惊醒，在弥漫着死亡气息的龙潭镇废墟边缘，迅速展开冰冷的獠牙。新的绞肉机，在血色黄昏中，轰然启动。而林锋，将再次带领他的“狼牙”，扑向这片炼狱的中心。左臂的剧痛，在肾上腺素的刺激下，似乎暂时被压制，化作一股更深的、燃烧的意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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