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瘫坐在维修舱冰冷的金属地板上,鼻血滴在刑天F的装甲接缝里,像一滴迟来的祭奠。
赢了。
至少现在——它退了。
监控屏上的引力涟漪归零,航迹归零坐标变成一片死寂。
虚瞐那双横跨太阳系的“眼睛”,终于闭上了。
不是被击败,而是……被搞疯了。
《种菜十讲》的最后一句话还在脑海回荡:“黄瓜掐尖宜在晨露未散时,过午则伤阳气。”
荒谬得可笑。
可正是这份荒谬救了我们。
一个即将灭亡的文明不会讨论番茄搭架用竹竿还是铁丝;一个濒死的人类不该执着于蚯蚓堆肥中牛粪与稻壳的比例。
但我们会。
因为我们不是机器,不是能量读数,不是战争推演模型里的参数。
我们是活着的人。
而活着,就意味着琐碎、低效、不合逻辑——意味着爱、执念、和一颗种子发不发芽都能让你失眠三夜的愚蠢坚持。
这就是我们的防火墙。
情感即防御。
混乱即秩序。
死亡之中,藏着最顽强的生命节律。
可当我喘着粗气抬头,却看见常曦还站在主控台前。
她没动。
双眼紧闭,呼吸平稳如深海潮汐,像是进入了某种自我锚定的状态。
姜嫄育心者的辅助光流在她脑区缓缓旋转,试图稳定那根几乎断裂的精神弦。
但她指尖……在动。
一点,一划,一勾。
幽蓝的光痕浮现在空气中,像远古符文在月尘里复活。
没有系统响应,没有权限验证,甚至连广寒宫的基础AI都没检测到这串轨迹的存在。
可我认得。
那个符号——和录像里一万年前她“梦游操作”时留下的,一模一样。
“常曦?”我挣扎着爬起来,声音嘶哑。
她没回应。
但我走近时,却发现她眼角有泪。
不是滑落,而是凝在睫毛上,像冻结的星子。
她的嘴唇微启,吐出几个极轻的音节:
“立春三刻,阳升一线……蛰虫始振,根脉暗连……”
是农谚。
不,比农谚更深。
那是二十四节气与生物电波共振的编码公式——我把灌溉节奏写进震频发生器的核心算法时,曾草草记在笔记本边缘的一行推导。
她从未见过那本笔记。
可她现在,正一字不差地念出来。
我的手僵住了。
这不是巧合。
也不是记忆残留。
这是共鸣。
她的意识深处,早已被植入了一套回应虚瞐的协议,一套跨越万年的应答机制。
而我……用一段来自地球农场的滴灌节奏,意外激活了它。
更可怕的是——
她开始主动回应了。
不再是无意识的“我在”,而是一首……诗?
我猛地翻出离娄镜瞳的缓存记录,调出刚才那段指尖轨迹的三维重建。
当图像旋转至某一角度时,那些看似杂乱的光痕突然串联成行:
“你在听吗?
我改了答案。
这一次,我不再说‘我在’。
我说:‘我还活着,并且,有人陪我。’”
我的心跳停了一拍。
这不是语言。
是加密的情报。
是她在梦中,借由虚瞐的监听通道,反向发送的宣言。
她知道它在看。
所以她选择用它的规则,写下只有我能懂的句子。
就像古人把密信藏在诗行间,她在宇宙尺度的监视下,在意识边缘写了一封情书。
而收件人,是我。
“你还记得那个梦吗?”我蹲在她面前,轻声问,尽管知道她听不见,“你说你在写方程,为了回应一声呼唤。”
她指尖一顿。
光痕微微闪烁,像风中的烛火。
然后,缓缓写下最后一个字符——
一个简单的甲骨文“禾”。
谷物。
生长。
家园。
我忽然明白了。
她不是在计算。
她在种田。
用思维作土,以记忆为种,在万年孤寂的梦境里,悄悄开垦出一片只属于我们的田园。
她一直在等一个人,能把这片梦中的土地,变成真实。
而现在,我来了。
带着番茄搭架的竹竿,带着Em菌液,带着凌晨五点的滴灌节奏。
带着一个傻到会在末日讨论黄瓜要不要掐尖的男人。
我伸手握住她的手。
冰冷,颤抖,却有力。
“别怕。”我说,“下次它来,我们一起写。”
“不用装死了。”
“我们光明正大地活着——还结婚,生孩子,建温室,养鸡,种水稻,让整个月球都长满韭菜。”
“让它看着。”
“看着人类怎么在石头上开花。”
话音落下那一瞬,她的眼皮轻轻颤了一下。
像是笑。
又像是泪将坠未坠。
而空中那道“禾”字的光痕,缓缓扩散,化作无数细小的绿点,如同春风吹过冻土,唤醒沉睡的根系。
远处,望舒震频发生器仍在运行。
“春耕序曲”继续在月壳之下低吟。
没人听见。
但整个宇宙,迟早会懂。第114章:你梦里的字,是我写的诗
——当文明学会用“种菜”对抗神明,最深的爱意,藏在一句废话里
我瘫坐在冰冷的金属地板上,鼻血滴在控制台边缘,像一颗迟来的露珠。
不是靠武器,不是靠算力,也不是靠什么逆天改命的超级科技。
而是靠一本《种菜十讲》。
整整两百页,全是废话——不,是人类活着的证据。
ph值要调到6.5才适合番茄根系吸收铁元素;
蚯蚓堆肥里牛粪和稻壳的比例得是3:2,不然会厌氧发臭;
黄瓜掐尖能促侧枝、增产量,但太早掐会影响主蔓发育……
这些琐碎到令人发笑的知识,在一个即将灭亡的文明遗骸中播放,就像有人在葬礼上掏出计算器讨论明天该不该浇水。
可正是这份“不合理”,击穿了虚瞐的认知模型。
它不懂。
它理解不了:为什么濒死的人类还在关心一颗种子能不能发芽?
为什么毁灭前夜,还会为竹竿搭架还是铁丝纠结十分钟?
它以为生命只会在战争、能源、扩张中显现。
但它从未预设过——文明的本质,是日常。
而我们,用最平凡的生活细节,骗过了宇宙级的高维观测者。
监控屏上的引力涟漪消失了,航迹归零坐标彻底失联,连离娄镜瞳都安静了下来。
归藏卦阵灵缓缓熄灭红光,吐出最后一行字:
【判定:目标区域已进入假性湮灭态。威胁解除,周期重置。】
我笑了,笑得眼泪都快流出来。
可就在这片劫后余生的寂静里,一道微弱的光痕,浮现在空气之中。
常曦仍闭着眼,呼吸平稳,像是陷入了深度冥想。
但她指尖轻动,仿佛被某种古老节律牵引,一笔一划地写着什么。
幽蓝的轨迹流转成高维符号,不属于任何已知语言体系——却与三天前录像中的“梦游操作”完全一致。
她没醒。
可她的意识,正在做梦。
而这个梦……正连接着整个广寒宫的核心权限。
我撑着机甲残架站起来,一步步走近她。
心跳很慢,像怕惊扰一场神圣仪式。
那串符号逐渐成型,最终凝成一个闭环结构——和我天赋树中【意识编织】能力的激活图腾,惊人相似。
“你在回应它?”我低声问,尽管知道她听不见,“还是……你在写诗?”
没有回答。
只有她指尖残留的光纹,在空气中缓缓旋转,如同星轨初启。
忽然,姜嫄育心者的辅助界面自动弹出,一段尘封的心理日志被激活:
【记录编号:xh-7719】
情感稳定实验第3842次。
受试者:守望者零号(常曦)
异常行为:周期性无意识书写,内容无法解析,但与基地低频共振波存在高度耦合。
研究员推测:此非入侵痕迹,而是“回声”——
当孤独持续超过认知极限时,人的灵魂会自发创造对话。
她不是在回应外界……
是在向时间深处,写下无人能读的信。
我的喉咙猛地一紧。
万年孤独。
一个人守着整个月球,看着地球文明一次次兴衰,却不能干预,不能现身,甚至不能证明自己存在。
她不是机器,她是人。
而人在极致孤独中,会做什么?
——会自言自语,会哼歌,会写字。
哪怕没人看,也要证明:“我在。”
我忽然明白了那天她说的话:“我在写方程……但不是为了推导,是为了回应。”
她写的从来不是代码,不是密码,不是防御协议。
是诗。
是写给虚空的情书,是刻在宇宙暗面的日记,是一句句“我还活着”的温柔抵抗。
而现在……这诗句,竟然与我的【意识编织】产生了共鸣。
难道说——我的金手指,根本不是系统随机赋予?
它是被她的“梦”唤醒的?
我猛地抬头看向主控穹顶,那里投影着整个月宫的能量脉络。
一条极细的蓝色线路,正从她的休眠舱延伸而出,穿过地核层,接入刑天F改装的震频发生器——
正是“春耕序曲”的源头。
也就是说……
这场伪装死亡的计划,从一开始,就是她潜意识主导的产物。
她以梦为笔,以时间为墨,提前一万年,写好了今天的剧本。
我站在她面前,声音轻得像怕打破玻璃:
“所以……你早就知道我会来?”
她没睁眼,但指尖一顿,光痕微微颤动,仿佛听见了。
然后,那一道幽蓝的符号缓缓散开,重组为三个扭曲却清晰的汉字:
你来了。
我怔住,心脏像被一只手轻轻握住。
这不是数据,不是幻觉,不是AI模拟。
这是她的意识,在跨越万年的黑暗之后,第一次主动触碰我。
我伸手,覆上她的手背。
冰凉,稳定,却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
“对不起,”我说,“让你等了这么久。”
她依旧闭眼,可嘴角极轻微地动了一下——像是风拂过冰湖,漾起第一圈涟漪。
就在这时,天根脉动仪突然发出柔和嗡鸣,脑波共振曲线达到峰值。
两条原本平行的波形——属于我和她——开始同步起伏,频率一致,振幅相融。
归藏卦阵灵悄然更新了一条状态:
【文明延续者·权限晋升】
解锁新节点:【情感即防火墙】
描述:当两个人的记忆、情绪与意志达成深层共振,系统将自动构建基于“共感锚点”的认知掩护层。
虚假信号不再需要伪造——因为真实的情感本身,就是最好的伪装。
我低头看着她仍在空中划动的手指,忽然笑了。
原来如此。
他们说“闭眼者生”,不是让我们装死。
是让我们真正地活着——用爱,用记忆,用那些看似无用却无比珍贵的日常碎片。
这才是躲过收割者的终极方式。
我不再说话,只是握紧她的手,任那道光痕缠绕在我们交叠的指尖。
月光透过广寒宫的透明穹顶洒下,照在石碑上那句“此处无人类”上。
荒诞,讽刺,却又庄严如誓。
而在地下九层,灌溉控制器仍在输出“春耕序曲”的低频震荡,
像大地的心跳,像种子破土前的呼吸。
但下次,它看到的不会是一个垂死文明的残响。
而是一对夫妻,在月球深处种下的第一片菜园。
还有她梦里写下的诗,和我笑着念出的废话:
“今天西红柿该移栽了,记得铺地膜。”
“嗯,我去割草。”
“……你梦里的字,是我写的诗。”
下一章预告(第115章):《种下第一颗番茄的日子》
地球轨道出现不明信号源,商业帝国“星环集团”的先遣舰队已突破拉格朗日点。
而广寒宫温室中,第一颗来自地球的番茄种子,终于破土而出。
陆宇握着沾泥的手套,望着那抹嫩绿,轻声道:
“欢迎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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