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托车引擎的轰鸣声，像是扯着一匹破布，在四合院上空撕开一道口子，然后又拖着长音，朝胡同口远去。
那股子藏蓝色制服带来的压迫感，随着引擎声的消失，一点点散了。
院子里紧绷着的空气，才重新变得粘稠起来。
“呸！”许大茂朝着院门口的方向，不轻不重地啐了一口，他端着个海碗，碗里是半碗没喝完的豆浆，“还当多大个事儿呢，查来查去，查到傻柱头上了？他们也不撒泡尿照照，傻柱有那个脑子吗？”
他话是这么说，可那双滴溜乱转的眼睛，却一个劲儿地往何家那扇门上瞟，眼底里那点幸灾乐祸，被一层后怕的油皮给蒙住了。
“行了，少说两句吧你。”
三大爷阎埠贵蹲在自家门槛上，拿着个小本子，不知道在记些什么。
他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着灰蒙蒙的天光。
“我这可不是瞎说。”阎埠贵放下笔，压低了声音，那口气像是在宣布一个刚算出来的重大发现，“我刚才算了一下，从傻柱嚎丧，到公安上门，这中间隔了得有二十多个小时。他妹妹那病，邪乎得很，他哪有功夫出门？这叫什么？这叫铁证如山！”
“可不是嘛！”秦淮茹拧干了手里的衣服，搭在晾衣绳上，她眼圈还红着，声音也带着鼻音，听着就让人心疼。“公安同志也是讲道理的，问清楚了就走了。可怜傻柱，妹妹病成这样，还被人怀疑，这叫什么事儿啊。”
她一边说着，一边不着痕迹地朝后院的方向瞥了一眼。
贾张氏一大早就没了影，听说是去医院看易中海了。
这两个老东西，凑到一块儿，又在憋什么坏水？
王媒婆这事儿，跟他们脱得了干系吗？
中院的门帘一挑，二大爷刘海中挺着肚子走了出来，他手里端着个搪瓷缸子，抿了一口热茶，官威不减。
“都别瞎咧咧了！”他清了清嗓子，声音在院里回荡，“这事儿，没那么简单！什么‘京城大侠’，我看就是个疯子！敢跟咱们公安叫板，这是活腻歪了！”
他嘴上说得义正言辞，可那双浑浊的眼睛里，却闪烁着一股子异样的光。
他想的不是案子，他想的是，这事儿闹得越大，街道办是不是就越需要他这种“有威望”的老同志出来主持大局？
院里的人，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压低了声音，交换着彼此听来的、添油加醋的“内幕消息”。
王媒婆那颗被摆在镜子前的心脏，成了每个人嘴里最刺激的调味品。
恐惧和兴奋，像油和水一样，在每个人心里搅和着，谁也分不清哪个更多一些。
何家的屋里，光线依旧昏暗。
何雨柱像是被抽了筋骨，瘫坐在地上，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炕上那个微弱起伏的身影。
公安的到来和离去，对他来说，就像一场隔着毛玻璃看的戏，模糊，不真切。
他脑子里什么都没有，没有王媒婆，没有“京城大侠”，只有那一声声微弱的、随时都可能断掉的呼吸。
他伸出手，又摸了摸妹妹的额头。
还是那么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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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红星职工医院，三楼，骨科病房。
一股浓烈的消毒水味儿，混着隔壁床大爷没刷牙的酸臭，熏得人脑仁疼。
“呸！什么破玩意儿！”贾张氏把啃得只剩个核的苹果，“梆”的一声扔进床底下的痰盂里，溅起几点黄痰。
她咂了咂那两片依旧肿得像血肠的嘴唇，一脸的嫌弃。
“老易，你这单位也太抠了！就送这么点东西？这苹果，又酸又面，跟吃土坷垃似的！”
她一边抱怨，一边又从床头柜的网兜里，摸出一个橘子，三下五除二剥了皮，整个塞进嘴里。
易中海躺在床上，两条腿吊着，一条胳膊打着绷带，脸色比墙皮还白。
他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可那微微颤动的眼皮，证明他清醒得很。
他懒得跟这个老虔婆废话，任由她在自己的病床前，像只进了粮仓的老鼠，肆无忌惮地糟蹋。
就在这时，两个穿着白大褂的小护士，端着托盘从门口经过，压低了声音，叽叽喳喳地聊着天。
“哎，你听说了吗？东街那个王媒婆，让人给杀了！”
“听说了！我哥就在东城分局，说现场惨得没法看！心和舌头都让人挖了，就摆在镜子前面！墙上还用血写了字！”
“我的天！写了什么？”
“好像是叫什么‘京城大侠’，说下一个目标，是个叫李伟的公安！限期三天！”
“这人疯了吧？敢杀公安？”
贾张氏那正用力咀嚼的腮帮子，猛地停住了。
橘子肉混着酸水，卡在她的喉咙里，不上不下。
“京城大侠”……
挖心……
割舌……
下一个……
李伟……
一个个词，像一把把淬了冰的锥子，从她耳朵里钻进去，顺着脊梁骨，一路扎到脚后跟。
她想起前天晚上，易中海跟她说的话。
“让她……比你现在，惨上十倍！百倍！”
她又想起自己那张被活活拆开的嘴，那股子撕心裂肺的疼。
一股冰冷的、带着尿骚味的寒气，从她尾巴骨那儿，猛地窜了上来。
“咣当！”
她手里的半个橘子掉在地上，滚到了床底下。
她那双浑浊的三角眼里，那点贪婪的绿光，瞬间被无边的恐惧给冲得一干二净。
她猛地扭过头，死死盯住躺在床上的易中海。
易中海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睛里，没有惊慌，没有意外，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凝固了的阴冷。
那眼神，像一口结了冰的深井，寒气逼人。
他听到了。
他每一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
断手，断脚，缝嘴，杀人，挖心，血字预告……
这不是巧合！
这更不是什么鬼神作祟！
这是一个局！
一个从他躺进医院这一刻起，就已经悄然布下的，针对他们所有人的，天罗地网！
那个他以为可以随意拿捏的、病恹恹的小丫头片子，那个何雨水……
她不是一只待宰的羔羊。
她是一头披着羊皮的、正在磨牙吮血的恶狼！
易中海那只没受伤的好手，在被子底下，死死攥住了床单，指节因为用力而根根泛白。
他感觉不到疼，只感觉到一种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让他不寒而栗的冷。
他算计了一辈子，到头来，竟被一个黄毛丫头，算计到了骨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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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大茂和娄晓娥是下午来的。
许大茂手里提着饭盒，里面装着四个包子。
他一进院，就把那公鸭嗓子扯了起来：“傻柱！傻柱！听说你一天没吃饭，你茂哥我给你送点接济粮来了！”
他探头探脑地走到何家门口，往里一张望，那股子嚣张劲儿，立马就泄了。
屋里，何雨柱还保持着早上的姿势，只是人已经从地上，挪到了炕沿边上。
他整个人像是被抽干了水分的咸菜，蔫头耷脑，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炕上的妹妹，仿佛那就是他的全世界。
娄晓娥跟在后头，看到这副景象，鼻子一酸。
她快步走进去，把手里拎着的饭盒，轻轻放在桌上。
“何师傅，”她声音放得很轻，生怕惊扰了屋里那份凝重的死寂，“你……你也别太着急了，雨水吉人自有天相，会好起来的。你得保重自己身子，你垮了，她怎么办？”
何雨柱像是没听见，没有任何反应。
许大茂在门口“啧”了一声，也走了进来。
他凑到炕边，瞅了一眼何雨水那张烧得通红的脸，又看了看何雨柱那副丢了魂的样子，心里那点看热闹的心思，不知怎么就变成了几分憋闷。
“行了，别跟个活死人似的。”他拍了拍傻柱的肩膀，“那王媒婆死得好！死得活该！这种老虔婆，就该千刀万剐！‘京城大侠’？我看是替天行道！”
他说完，又觉得不对劲，赶紧压低声音：“哎，傻柱，我可跟你说，这事儿跟咱没关系啊，你可别在外头瞎说。”
娄晓娥白了他一眼，拉着他退出了屋子。
整个四合院，在经历了一早上的惊雷之后，又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平静。
平静之下，是暗流涌动。
而这股暗流的中心，正指向城南的一家小派出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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