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在废墟上空盘旋，仿佛连风都刻意避开了这片被诅咒的土地。张玄陵那番冷酷到极致的收购提议，如同冰水浇头，让他从最初的震惊与茫然中，硬生生拽回了一丝属于现实的计算与权衡。
代价……离城……解决反噬的希望……
这几个词汇在他混乱的脑海中反复碰撞、交织。愤怒吗？或许有那么一丝。对方给出的价格，无疑是趁火打劫，是将这场惨烈的灭绝彻底物化，榨取最后一丝价值。但愤怒在此刻显得如此苍白无力。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的状态——灵魂如同布满裂痕的瓷器，仅靠那枚“清心定魂丹”的药力勉强粘合，随时可能彻底崩碎，重新堕入那无尽的疯狂噩梦。
他需要时间，需要稳定，需要抵达离城，需要找到根本的解决方法。而这一切的前提，是活下去，是保持清醒。
这片废墟，这些尸体，这些对他而言除了提醒痛苦与疯狂之外毫无用处的“战利品”，如果能换来通往希望之地的门票和暂时的喘息之机……
他艰难地抬起头，对上张玄陵那双平静无波、仿佛能看穿一切虚妄的眼眸。那眼神里没有催促，没有施舍，只有一种纯粹的、等待交易的耐心。
喉咙干涩地滚动了一下，他用尽此刻能凝聚起的全部气力，声音沙哑而微弱，却带着一种认命般的决断：
“……好。我答应。”
没有讨价还价，没有不甘的呐喊，只有最简单的两个字，敲定了这笔看似极不公平的交易。
听到他肯定的答复，张玄陵脸上那抹极淡的、仿佛永远固定在嘴角的弧度，似乎微微加深了一些。他并非欣喜，更像是一种“果然如此”的了然。
“善。”他轻轻颔首，语气依旧平和，但接下来的话语，却带来了一丝意想不到的转折，“基于你此次的……慷慨，以及这批‘货物’的独特性质，”他措辞谨慎，避开了过于直白的词汇，“本商会决定，额外附赠一项便利——免除你乘坐本商会飞舟，返回离城的所有费用。”
飞舟！
这个词再次击中了他。前往离城，路途遥远，危机四伏。若能乘坐那传说中翱翔于天际、属于人类强大势力的飞舟，不仅安全无虞，速度更是远超跋涉。这无疑是他目前最急需的！
免费的船票。
这看似“慷慨”的赠予，与那低至二成的收购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但他心中明白，这并非单纯的善意。这更像是一种捆绑，一种确保他这个“货物所有者”以及可能潜在的“特殊客户”能够顺利、且必须抵达离城的手段。秀山观商队，绝不会做亏本的买卖。
然而，这对他而言，依旧是雪中送炭。他点了点头，低声道：“……多谢。”
声音依旧沙哑，却少了几分死气，多了一丝微弱的、对前路的期盼。
交易既已达成，张玄陵不再多言。他转过身，灰白色的布鞋踩在焦黑破碎的瓦砾上，步伐平稳从容，仿佛脚下并非修罗场，而是自家庭院。他示意对方跟上，方向是远离这片核心废墟，前往商队飞舟可能的停泊之地。
他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压下灵魂深处因思绪波动而隐隐泛起的混乱涟漪，迈开依旧虚浮无力的脚步，准备跟上张玄陵。
就在他转身，目光最后扫过这片承载了太多痛苦与毁灭的废墟，准备与之彻底告别之际——
一种极其微弱、却异常熟悉的悸动，如同黑暗中一点几近熄灭的星火，骤然在他灵魂深处闪烁了一下！
他猛地僵住脚步！
那不是混乱的嘶嚎，不是反噬的痛楚，而是……灵魂链接的波动！是那些早已被他认为在疯狂中彻底湮灭、或被自己亲手摧毁的……仆从印记！
在之前那场无差别的灵魂吞噬风暴中，他感知范围内所有生灵的灵魂都被强行扯出、吸收。他下意识地认为，自己麾下那些仆从，无论是岩卫、玄墨，还是其他，都必然未能幸免，早已化作了滋养他疯狂的能量的一部分。
然而，此刻，就在他灵魂本源被“清心定魂丹”暂时稳固，感知稍微清晰了一些的瞬间，他清晰地捕捉到了！
两个！
还有两个灵魂印记，没有彻底熄灭！
它们的光芒极其黯淡，如同风中残烛，飘摇欲灭，仿佛随时会融入周围的死寂。但它们确实存在着，如同烙印在灵魂深处的坐标，传来微弱却顽固的坚持感。
一个是……厚重、沉凝，带着大地般不屈意志的波动——是岩卫！那个由岩石与土元素构成的庞大仆从，它的核心竟然没有被完全摧毁？！
另一个则是……更加微弱，几乎难以察觉，带着一丝雷电的麻痹感和天空的自由气息，但其中混杂着极致的混乱与痛苦——是玄墨！那只漆黑的夜枭！它的灵魂没有消散，而是陷入了某种更深沉的、近乎崩溃的混乱状态？
巨大的惊喜如同狂潮般冲击着他虚弱的心神，让他几乎站立不稳。他原本以为早已失去的一切，竟然还有残存！这两个仆从，是他在这片绝望之地仅存的、与过去还有所联系的……“同伴”？
张玄陵似乎察觉到了他突如其来的停顿，缓缓转过身，温润的目光落在他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询问。
他抬起头，看向张玄陵，原本死寂的眼眸中，第一次燃起了真切而急切的光芒。他张了张嘴，声音因激动而更加沙哑：
“等等……我还有……两个……同伴。它们……还活着！”
他指向灵魂印记感应的方向，那并非张玄陵要带他前往的飞舟方向，而是废墟的另一侧，那片同样死寂、但或许还隐藏着微弱生机的区域。
通往离城的飞舟就在前方，希望的彼岸似乎在向他招手。但此刻，他无法就这样离开。他必须找到它们，必须确认它们的状况。这残存的印记，是他在疯狂屠戮后，唯一抓到的、关于“失去”与“可能挽回”的实体。
张玄陵静静地看了他几秒，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既未表示赞同，也未出言阻止，只是平和地说道：“尽快。飞舟不等人。”
说完，他便重新转过身，负手而立，眺望着远方的天际线，仿佛给予了他有限的自由活动时间。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激动与急切，凭借着灵魂深处那微弱的指引，迈开脚步，踉跄着、却又无比坚定地，走向那片未知的残骸深处，去寻找那失落的羁绊。免费的船票固然诱人，但有些东西，其价值无法用任何代价来衡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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