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狼国使团下榻的驿馆内,气氛凝重得如同冰封。
兀术屏退了所有随从,只留下两名心腹副使。
他脸上早已没了在紫宸殿时的强作镇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疲惫和压抑的怒火。
“欺人太甚!大雍简直欺人太甚!”
一名副使忍不住低吼道:
“割让草场,十年不犯边,还要赔偿五万两黄金!这哪里是谈判,分明是敲诈!”
另一名副使也忧心忡忡:
“正使大人,大雍条件如此苛刻,狼主他……能答应吗?若是不答应,公主殿下她……”
兀术抬手制止了他们,眼神恢复了草原老狼般的冷静与狡黠。
他走到窗边,望着大雍京城繁华却陌生的街景,声音低沉而清晰:
“你们以为,狼主派我们前来,真的只准备了一套方案,任由大雍宰割吗?”
两名副使一愣,齐齐看向兀术。
兀术转过身,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临行前,狼主曾密令我。此次谈判,分为明暗两条线。”
“明线,便是我们今日在殿上所行之事。尽力争取,若能以相对较小的代价换回公主,自然最好。即便不能,也要摆出弱势姿态,麻痹大雍,为暗线争取时间!”
“暗线?”
副使们呼吸一紧。
“不错!”
兀术压低了声音。
“狼主深知,大雍朝廷内部倾轧,北境粮草不继,正是虚弱之时。他们扣押公主,无非是想挟持人质,攫取最大利益。但狼主绝不会任由他们勒索!”
他走到桌边,取出一封以特殊火漆密封的密信,递给其中一名最信任的副使:
“这是狼主的第二套方案,也是真正的杀招!你立刻安排绝对可靠的心腹,以最快速度,绕过所有官方驿道,将此密令送回王庭,亲自交到狼主手中!”
那名副使郑重接过密信,感觉手中如有千钧之重。
兀术目光扫过两人,语气斩钉截铁:
“密令内容,我只说大概。若明线谈判破裂,或大雍条件过于苛刻,狼主将启动‘雷霆’计划!”
“雷霆计划?”
副使们屏住呼吸。
“对!”
兀术眼中寒光闪烁。
“表面上,我们会继续与大雍周旋,甚至假意答应部分苛刻条件,拖延时间。”
“暗地里,狼主将秘密调动最精锐的‘苍狼卫’和熟悉山路的‘山鬼’部族勇士,人数不必多,但务必是千里挑一的死士!他们的任务,不是正面强攻,而是……”
他顿了顿,一字一顿道:
“潜入北境,不惜一切代价,找到公主被关押的具体地点,实施营救!同时,在北境内部制造混乱,重点袭击其粮草囤积点和关键通道!”
两名副使倒吸一口凉气!
这简直是虎口拔牙!
但仔细一想,这确实是打破僵局、反客为主的唯一方法!
一旦救回公主,大雍便失去了最大的筹码,届时主动权将完全回到雪狼国手中!
甚至可以利用营救过程中制造的混乱,发动一场真正的突袭!
“可是……正使大人,北境守备森严,靖远侯赵擎川更是老谋深算,营救公主,谈何容易?”
一名副使担忧道。
兀术冷笑一声:
“所以需要‘山鬼’引路,需要最精锐的死士!而且,我们并非没有内应。别忘了,‘玄鹞’和他的人,还在北境潜伏。里应外合,未必没有机会!最重要的是,大雍绝料不到,我们在谈判的同时,敢行此险招!这便是出其不意!”
他看向手持密信的副使:
“此事关乎国运,不容有失!你亲自挑选人手,即刻出发!记住,就算你死,密令也必须送到狼主手中!”
“是!属下誓死完成任务!”
副将单膝跪地,将密信贴身藏好,眼中满是决绝。
兀术扶起他,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沉重:
“去吧。告诉狼主,兀术在此,会尽力周旋,麻痹大雍,为‘雷霆’创造时机。望狼主早日定夺!”
副将重重点头,不再多言,转身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兀术望着他离去的方向,久久不语。
另一名副使低声问道:
“正使,那我们明日……”
兀术收回目光:
“明日?自然是再去求见安国公,陈说利害,讨价还价,表现得越是为难越好。我们要让大雍觉得,我们除了接受他们的条件,已经无路可走!”
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却不知,猎人与猎物的角色,随时可能互换。大雍……等着瞧吧!”
……
紫宸殿偏殿的灯火,直到深夜仍未熄灭。
雪狼国使团退去后,大雍皇帝萧衍并未立刻离去,而是留下了安国公苏擎天、兵部尚书、户部尚书以及鸿胪寺卿等几位核心重臣。
殿内气氛与方才的剑拔弩张不同,更添了几分深沉的思虑。
宫女太监早已被屏退,只余几位心腹老臣。
皇帝萧衍揉了揉眉心,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但眼神依旧清明,他看向安国公,缓缓开口:
“苏爱卿,今日你提出的条件,是否……过于严苛了些?朕观那兀术,最后已是色厉内荏。逼得太紧,恐其狗急跳墙啊。”
户部尚书也适时开口,面带忧色:
“陛下圣明。安国公所提条件,尤其是那五万两黄金的赔偿,数额巨大,雪狼国虽占据草场、盛产良马,但一下子拿出如此多的现钱,恐怕也非易事。若其无力支付,或以此为由拖延甚至反悔,岂非……得不偿失”
兵部尚书却持不同意见,他拱手道:
“陛下,臣以为安国公所言极是!雪狼国屡犯我边,此次更是公主亲率精锐潜入,其心可诛!若不借此良机予以重惩,使其伤筋动骨,难保其日后不会卷土重来!五万两黄金虽巨,但相较于我北境军民历年来的牺牲和边防的巨大耗费,并不为过!此乃扬我国威、震慑四夷之良机!”
鸿胪寺卿则更注重策略,他沉吟道:
“陛下,诸位大人,下官以为,条件严苛与否,关键在于尺度与后续。今日抛出如此条件,意在试探其底线,亦是占据主动。接下来,或可视其反应,稍作让步,比如在赔偿金额或年限上有所调整,但核心条款如退兵三百里、十年不犯边、以及黑风岭乌鸦岭外草场的临时驻军权,必须坚持!如此,既显我朝威严,又不至于彻底堵死和谈之路。”
几位大臣各抒己见,争论的焦点在于“度”的把握。
既不能显得软弱可欺,让雪狼国觉得大雍好说话,也不能逼得太甚,导致谈判破裂,甚至引发全面战争。
安国公苏擎天一直沉默地听着,此时方才缓缓起身,向皇帝躬身一礼,声音沉稳如磐石:
“陛下,诸位同僚。今日条件,确是老臣深思熟虑之举,绝非一时意气。”
他目光扫过众人,继续道:
“其一,雪狼国狼主性情刚愎,若我朝条件过于宽松,他非但不会感恩,反而会认为我朝畏惧其兵锋,日后必将变本加厉。唯有让其感到切肤之痛,方能使其有所顾忌。”
“其二,北境经年战乱,民生凋敝,军费浩大。此次索赔,既是对我军伤亡将士的抚恤,亦是补充国库、修缮边防之必需。五万两黄金,分摊三年,雪狼国若真心求和,并非无法筹措。”
“其三,也是最关键的一点,”
苏擎天语气加重。
“黑风岭、乌鸦岭外三百里草场,地势险要,乃天然屏障。若能取得此地十年驻军权,我北境防线可向前推进数百里,战略纵深大增,可保边境至少十年安稳!此乃战略要地,关乎国本,寸步不能让!”
他最后看向皇帝,斩钉截铁道:
“陛下,老臣以为,雪狼国绝不会轻易答应所有条件,必然反复讨价还价。但正因如此,我们才要一开始就亮出底牌,表明决心!谈判本就是博弈,我们有阿茹娜公主这张王牌在手,主动权在我!即便最后有所让步,也必须是在我划定的框架内让步!绝不可让其牵着鼻子走!”
皇帝萧衍听完苏擎天一番剖析,微微颔首,眼中露出赞许之色。
他深知这位老臣的忠心和谋略。
苏擎天并非一味强硬,而是深谙谈判之道,看似苛刻的条件,实则为后续博弈留下了充足的空间和主动权。
“爱卿所言,老成谋国。”
皇帝最终拍板。
“就依此策。由安国公全权负责与雪狼国使团周旋。底线便是:退兵三百里、十年不犯边必须坚持;草场驻军权可谈年限,但绝不能放弃;赔偿金额可视情况适当调整,但底线不得低于黄金三万两!鸿胪寺、兵部、户部全力配合!”
“臣等遵旨!”
众臣齐声应道。
皇帝挥挥手,示意众人退下,独留安国公苏擎天。
待众人离去,皇帝看着苏擎天,语气深沉:
“苏爱卿,朕将此事交予你,是信重你。但你也需明白,北境粮草不继,朝廷府库空虚,皆是实情。此战,能不成,最好不成。但若雪狼国冥顽不灵……”
苏擎天凛然道:
“陛下放心!老臣省得。北境将士,早已严阵以待!靖远侯赵擎川,亦是沙场老将,有他在,北境稳如磐石!即便谈判不成,我大雍儿郎,也必让雪狼国付出惨重代价!”
皇帝点点头,疲惫地靠在龙椅上,挥了挥手。
苏擎天躬身退出了偏殿。
站在殿外,望着漆黑的夜空,苏擎天心中并无轻松。
他想起北上的孙女清月,心中默道:北境的风,越来越紧了。
但愿……一切顺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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