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漏了。
起初,只是连绵的秋雨,带着江南特有的缠绵,淅淅沥沥,下了两天两夜。江州市民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天气,撑着伞,蹚着水,生活一如往常。
第三天傍晚,天色暗得像一块被墨汁浸透的脏布,沉甸甸地压在城市的头顶。雨,不再是淅沥,而是倾盆。豆大的雨点砸在玻璃窗上,发出“噼啪”的脆响,连成一片,仿佛永无休止的战鼓。
风也来了,像一头被囚禁的野兽,在钢筋水泥的丛林里横冲直撞,发出凄厉的呜咽。路边的行道树被吹得东倒西歪,广告牌在风中痛苦地呻吟,随时可能被撕裂。
江州电视台紧急插播了红色暴雨预警信号。
“……受强对流云团影响,我市已出现特大暴雨,预计未来六小时,降水仍将持续……请市民非必要不外出,注意防范城市内涝、山体滑坡等次生灾害……”
电视屏幕上,女主播严肃的面孔,被窗外愈发疯狂的雨声衬托得有些失真。
城市运转的齿轮,开始出现滞涩。
下班晚高峰的街道,变成了红色的海洋,汽车的尾灯连成一片,在瓢泼大雨中纹丝不动。地势低洼的街区,浑浊的积水漫上了人行道,没过了半个车轮,一个个井盖被强大的水压顶开,像沸水锅里吐着泡的锅盖。
警笛声、救护车的呼啸声,在城市的各个角落此起彼伏,交织成一首焦灼的交响曲。
市政府办公厅,综合一处。
林默站在窗前,看着窗外那个被暴雨围困的世界。他没有回家,也没人能回家了。整个办公厅的人都被留了下来,随时待命。
他的心,随着窗外越来越急的雨声,一点点往下沉。
这雨,下得太大了,大得不正常。
他的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那张尘封的、染血的青龙水库工程图纸,那个用血印上去的“危”字,还有退休老干部眼中无法掩饰的恐惧。
“……当年承建水库的,是市委副书记赵立春的小舅子……工程存在严重的偷工减料问题……”
“……你找的那个包工头,三年前就已经喂了江里的鱼……”
这些天,他将王虎的黑材料和匿名信件捅出去后,便一直在等。等省纪委的雷霆一击,等赵立春和王虎狗咬狗的最终结局。
他以为这会是一场发生在会议室和审讯室里的战争,安静,却致命。
可他万万没想到,老天爷,竟然亲自下场,用一场百年不遇的暴雨,给这场牌局,发了一张所有人都没预料到的底牌。
青龙水库!
那座被偷工减料、被伪造了所有监理报告的“豆腐渣”工程!
它就像一个被埋在江州城上游的定时炸弹,而这场暴雨,就是那根被点燃的引信。
林默感觉一股寒意从脊背直冲天灵盖。这不再是官场倾轧,不再是政治斗争。如果大坝出事,下游数十万人的生命财产,将会在一夜之间,被洪水吞噬。
他猛地转身,快步走向自己的办公桌,从上锁的抽屉里,拿出了那份他研究了无数遍的《城南旧区改造计划书》。他翻到附录页,那里有一张江州市的水系分布图。
他的手指,落在了地图上游的那个蓝色标记上——青龙水库。
然后,他的手指顺着那条代表着江州江的蓝色线条,缓缓向下游移动。沿途,是密密麻麻的居民区、工业园、学校、医院……
林默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
他知道,自己不能再等了。
……
市长办公室,此刻已经变成了全市的防汛总指挥部。
巨大的电子屏幕上,分割成十几个小窗口,实时显示着城区各个主要积水点和各大水库的监控画面。电话铃声此起彼伏,工作人员行色匆匆,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凝重。
夏清月站在屏幕前,神情冷峻,一道道指令从她口中有条不紊地发出。
“通知交警,立刻对江滨路、解放路隧道实施交通管制!”
“让排水集团的人带上所有大功率抽水泵,去城南客运站,那里是洼地,必须保证交通枢纽的正常运转!”
“城区的应急避难场所有没有全部开放?物资储备怎么样?民政局的人立刻给我汇报!”
她就像一台高速运转的精密仪器,冷静、高效,她的镇定,是这间混乱办公室里唯一的定海神针。
钱文海拿着一份刚刚打印出来的文件,快步走到她身边,声音压得极低:“市长,气象局的最新预报,这场雨……可能还要持续一夜。”
夏清月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
“水利局那边怎么说?”
“各大水库的水位都在警戒线以上,尤其是……青龙水库。”钱文海的脸色有些发白,“刚刚传来的数据,入库流量已经达到了每秒三千立方米,是有水文记录以来的最高值。水位距离大坝坝顶,只剩下不到三米了。”
办公室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夏清月。
三米。
这个数字,像一块巨石,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让水库管理处的人,加大泄洪流量!”夏清月果断下令。
“已经开到最大了,市长!”一个戴着眼镜的技术员站了起来,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再加大,下游的河道可能会决堤!”
这是一个两难的绝境。
保大坝,下游就要被淹。不保大坝,一旦溃坝,下游将变成一片泽国。
夏清月的指甲,深深地掐进了掌心。她知道,现在每一个决定,都关系到无数人的生死。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推开,市委副书记赵立春沉着脸走了进来。他穿着一件深色的夹克,头发被雨水打湿了几缕,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忧虑和焦急。
“清月同志,情况怎么样了?”他一进来,就直奔主题,表现出一个高级领导应有的担当。
夏清月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赵立春的目光落在大屏幕上,当他看到青龙水库那不断上涨的红色水位线时,眼底深处,闪过一丝极力掩饰的惊慌。
“青龙水库的情况,一定要控制住!”他的声音比平时高了八度,“这是我们江州的‘大水缸’,是前人留下的宝贵财富,绝对不能在我们的手上出任何问题!我已经给水库的负责同志打了电话,让他们不惜一切代价,确保大坝安全!”
他这番话说得义正辞严,铿锵有力。不知道内情的人,都会被他这种“为国为民”的气概所感动。
可夏清月听在耳朵里,却觉得无比刺耳。
不惜一切代价,保住大坝?是保住大坝,还是保住他那个天大的秘密?
就在这时,赵立春的秘书匆匆跑了进来,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赵立春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夏清月,声音里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清月同志,我……我刚接到报告,省纪委的巡视组,连夜成立了‘青龙水库工程问题’专项调查组,明天一早……就要进驻市里。”
狗咬狗的戏码,终于捅到了省里。
而老天爷,却用一场暴雨,把这出戏,推向了一个谁也无法预料的高潮。
办公室里的气氛,凝固到了冰点。
所有人都明白,青龙水库现在已经不仅仅是一个防汛问题,它成了一个政治问题,一个随时可能引爆江州官场的炸药桶。
就在这死一般的寂静中,夏清月的私人手机响了起来。
她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林默。
她走到角落,接通了电话。
电话那头,林默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有些可怕。
“市长,雨,不会停了。”
“我知道。”
“赵书记一定在想尽办法保大坝,对吗?”
“对。”
“他不是在保大坝,他是在杀人。”林默一字一句地说道,“那座大坝,就是一座用水泥和沙土堆起来的坟墓。一旦水位超过极限,它随时会崩溃。”
夏清月的心,沉到了谷底。
电话那头,林默沉默了几秒钟,仿佛在做一个重大的决定。
然后,他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带着决绝意味的语气,缓缓说道:
“市长,这场雨,是危机,也是机会。一个能把所有问题,一次性摆在桌面上的机会。”
“你想做什么?”夏清月的声音有些沙哑。
“我要去青龙水库。”
林默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道闪电,划破了夏清月心中的阴霾。
“我要亲眼去看看,那座大坝,到底还能撑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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