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长夏清月前脚刚走，林默瞬间就成了地方志办公室里最炙手可热的人物，比那台冬天里永远不够用的取暖器还要受欢迎。
他办公桌上的那盆小绿萝，不知何时已经被人换成了一盆品相极佳的文竹，旁边还多了一盒包装精美的进口巧克力和两本崭新的专业期刊。他甚至都不用自己去打水，茶杯里的水永远是满的，热的，而且茶叶的品级一天比一天高，从王哥的雨前龙井，到不知道谁悄悄放下的正山小种。
“小林啊，复印机没纸了，我给你加上。”
“林顾问，我这有份材料，里面有个数据拿不准，您帮我瞧瞧？”
“林老师，中午一块吃饭呗？我知道有家馆子，淮扬菜做得特别地道。”
同事们的热情，像潮水一样将他包围。那些曾经对他爱答不理的面孔，如今都堆满了谦卑而热切的笑容。他们小心翼翼地称呼他“林老师”、“林顾问”，仿佛他已经不是那个随时可能被赶去看大门的合同工，而是单位里说一不二的权威。
林默对此泰然处之，礼貌地回应着每一个人，既不疏远，也不过分亲近。他心里清楚，这些人不是墙头草，他们是向日葵，永远朝着权力最炽热的方向。今天这太阳是自己，明天换了别人，他们转头的速度会比谁都快。
真正的考验，来自李鬼祟。
下午刚上班，李鬼祟的内线电话就打了过来，语气亲切得让林默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小林啊，来我办公室一趟，有点好事要跟你商量。”
林默放下电话，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他知道，这位副主任的“表演”要正式开始了。
走进李鬼祟的办公室，林默发现里面的气味都变了。那股劣质香薰和陈腐纸张的混合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清雅的檀香。办公桌上那盆君子兰旁边，多了一个小巧玲珑的紫砂香炉，正飘着袅袅青烟。
李鬼祟正站在巨大的书柜前，背着手，装模作样地欣赏着他那些包装精美的茶叶盒，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领导派头。
听到开门声，他转过身来，脸上立刻绽放出菊花般的笑容，热情地朝林默招手：“来来来，小林，快坐！别站着，到我这儿来，就跟到自己家一样，不要拘束嘛！”
他亲自把林默让到会客的沙发上，又亲自从一个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茶叶罐里，捻出一撮金黄色的茶叶，用一套繁复的茶具，开始冲泡功夫茶。那笨拙而刻意的动作，充满了滑稽的表演感。
“尝尝，这是武夷山的大红袍母树茶叶，我一个老战友特意给我捎来的，平时我可舍不得喝。”李鬼祟将一小杯橙红色的茶汤推到林默面前，眼神里充满了“你看我多重视你”的暗示。
林默端起茶杯，没有喝，只是闻了闻。他虽然不懂茶，但过目不忘的本事让他记得，前几天在某个购物网站上看到过同款包装的茶叶，月销三万多件，九十九块钱包邮。
他不动声色，内心却已经开始吐槽：李主任这老戏骨，真是把“面子工程”做到了极致。
就在这时，他脑海中的【情绪剧本】面板悄然浮现。
【目标：副主任李鬼祟】
【当前情绪：讨好（表象）、焦虑（核心）、算计（深层）】
【内心真实诉求：通过施恩，将林默彻底绑定在自己身边，一方面利用他作为与市长沟通的桥梁，另一方面，将他置于自己的监视之下，防止他继续深挖自己的黑料，把他变成一个对自己“安全可控”的棋子。】
【对主角好感度：-20（从极度恐惧转变为利用与忌惮）】
面板下方，剧本选项也已生成。
【白色剧本-安全牌】：对李主任的示好表示感谢，但对其安排保持警惕和距离。（后果预估：李鬼祟会认为你不识抬举，阳奉阴违，后续会采取更隐蔽的方式打压或架空你。）
【蓝色剧本-收益牌】：欣然接受李鬼祟的“好意”，并恰到好处地表现出“受宠若惊”和“感恩戴德”，主动表露“以后唯李主任马首是瞻”的态度，麻痹对方。（后果预估：李鬼祟会认为你是个聪明但识时务的年轻人，暂时放下戒心，你会获得他许诺的实际好处，并为后续行动赢得时间和空间。）
【紫色剧本-高风险高回报牌】：（高亮！高危！）放下茶杯，微笑着说：“主任，这茶虽好，但终究是别人的。我还是喜欢自己泡的茶，虽然便宜，但喝着踏实。”（后果预估：直接摊牌，表明你不会受其控制。李鬼祟会立刻将你视为无法控制的巨大威胁，双方关系彻底破裂，他可能会不惜一切代价，动用所有资源将你摁死在摇篮里。）
林默的目光在蓝色和紫色选项之间扫过。
紫色选项太冲动了。现在的自己，虽然入了市长的眼，但根基未稳，羽翼未丰。市长的欣赏，可能因为一句话而来，也可能因为一件事而去，远没有到一个副主任在单位里盘根错节的关系网来得实在。和李鬼祟现在就撕破脸，无异于自断一臂。
相反，蓝色剧本，堪称“官场厚黑学”的精髓。
将计就计，虚与委蛇。他给你蜜糖，你就甜甜地吃下去，让他以为你已经被他喂熟了。他给你下的毒，你心知肚明，但只要暂时不发作，它就是你最好的护身符。
“主任，这……这太贵重了！我怎么担待得起啊！”林默脸上立刻浮现出一种恰到好处的惶恐和激动，他双手捧着那杯茶，像是捧着什么稀世珍宝，连声音都带着一丝颤抖。
这演技，连他自己都想给打个满分。
李鬼祟看到林默这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眼中闪过一丝鄙夷和得意。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年轻人嘛，有点才华，但终究是嫩了点，给点好处，许点前程，还不是乖乖地就范？
他靠在沙发上，摆出一副语重心长的长辈姿态，拍了拍林默的肩膀：“小林啊，你这是说的哪里话！你是咱们单位的人才，是我李鬼祟一手发掘的人才！我这个当领导的，关心你，爱护你，不是应该的吗？”
他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开始抛出真正的诱饵。
“关于你的编制问题，你放心，我已经亲自找了张主任，也跟人事那边打了招呼。特事特办！下个月，保证给你解决！以后你就是咱们单位的正式员工了，铁饭碗！”
林默立刻配合地露出了狂喜的表情，甚至激动地站了起来，对着李鬼祟深深地鞠了一躬：“谢谢主任！谢谢主任！我……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您就是我的再生父母啊！”
这句“再生父母”让李鬼祟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他笑得脸上的肥肉都在颤抖，连连摆手让林默坐下。
“这只是第一件好事。”李鬼祟故作神秘地压低了声音，“还有第二件。档案室的工作，虽然清闲，但终究是太琐碎了，埋没了你的才华。夏市长不是让你写份材料吗？这可是天大的机会！你得专心致志，不能被杂事分心。”
他顿了顿，抛出了最终的安排：“我已经跟张主任商量好了，从明天开始，你就不用管档案室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了。我在三楼给你单独收拾出来一间办公室，‘地方志研究室’，你就是研究室的主任！虽然目前就你一个人，但级别是股级！你以后的工作，就是专门研究咱们江城的历史文化，给市领导当好参谋！怎么样？这个安排，满意吧？”
林默心里冷笑一声。
好一个“地方志研究室”！
好一个“股级主任”！
听起来是提拔，是重用，实际上却是把他从档案室这个信息中枢里彻底抽离出去，关进一个只有他一个人的“笼子”里。美其名曰“专门研究”，实际上就是让他远离单位的核心业务和人际关系，变成一个被架空的“吉祥物”。
而这间办公室，恐怕就在李鬼祟的眼皮子底下，他的一举一动，都会被尽收眼底。
这哪里是蜜糖，这分明是一颗用蜜糖包裹着的，慢性毒药！
但林幕脸上，却是一副感激涕零、喜出望外的模样。他激动得嘴唇都在哆嗦，看着李鬼祟的眼神，充满了崇拜和信赖。
“主任……我……我林默何德何能，能得到您这样的栽培！我……”他哽咽着，似乎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从今往后，我林默的一切，都是主任您给的！只要您一句话，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这番表忠心的话，说得是情真意切，掷地有声。
李鬼祟彻底放心了。他满意地拍了拍林默的肩膀，心中一块大石落了地。他相信，自己已经用编制和职位这两个大棒加蜜糖，彻底驯服了这匹桀骜不驯的野马。以后，林默就是他伸向市长的一只手，也是他安插在自己身边的一只不会咬人的看门犬。
“好！好！好！”李鬼祟连说三个好字，“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去吧，好好准备给市长的材料，这可是头等大事，关系到你的前途，也关系到咱们单位的脸面！”
林默“千恩万谢”地退出了李鬼祟的办公室。
关上门的一刹那，他脸上所有激动和感恩的表情瞬间消失，恢复了古井无波的平静。
他低头看了一眼手中那杯还温热的“大红袍”，走到走廊尽头的洗手间，毫不犹豫地将茶水倒进了下水道。
橙红色的茶汤在白色的陶瓷池里打着旋，消失得无影无踪。
林默看着镜子里自己那张清秀斯文的脸，嘴角缓缓上扬。
李主任，你以为你给我建的是一座金丝笼，想把我当成你的宠物鸟。
但你不知道，你亲手递给我的，是一把能打开所有秘密的钥匙。
那个尘封着无数秘密的档案室，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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