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针悬在闻人烬心口三寸,金纹微闪,针尖凝着一滴将落未落的血。
陈九黎手腕一抖,针锋陡转,不进反退,反手扎进最近那具尸体的眼眶。
虫体炸裂。
黑线虫抽搐着爆开,喷出一股粘液,腥臭扑鼻,溅在红绸上滋滋作响,青烟直冒。他顺势一扯伞面,红绸卷成筒,将毒液兜住,没让一滴落地。
可那粘液落地后竟不散,反而像活物般聚拢,顺着他靴底边缘爬行,绕开闻人烬的影子,仿佛怕被照到一般,最终在水泥地上拼出一个箭头——直指停尸房最深处。
“往里。”陈九黎收针,伞尖轻点地面,三下敲实。
沈照没动,探阴棒断口抵地,指尖一颤,血珠滑落。血滴刚触地,就被那粘液箭头吸了进去,整条箭线骤然变深,像被注入了某种指令,末端直指最里侧一具封闭的停尸柜——编号“37”。
“那柜子……”她声音压低,“刚才不在这里。”
陈九黎眯眼。他记得清楚,进来时那位置是空的,铁轨尽头只有两具并排的柜子。可现在,“37”号柜静静立着,金属表面泛着油光,像是刚从地底爬出来,柜门缝隙渗出黑色黏液,缓缓滴落。
“它自己滑过来的。”闻人烬靠墙站着,玉佩贴在胸口,烫得皮肤发红。她没伸手去摘,只是盯着那柜子,眼神发直。
陈九黎没说话,红绸一甩,缠住自己左手,布料裹紧,隔绝皮肤。他一步步走向柜子,靴底踩过粘液箭头,每一步都像踩在活物身上,脚下微微回弹。
到了柜前,他抬手,伞尖挑开锁扣。
“咔。”
一声轻响,柜门滑开一道缝。
冷气涌出,比之前更刺骨,带着一股蜡油和铁锈混合的味儿。陈九黎伸手去拉,金属把手冰得像刚从冰川里捞出来,他掌心一麻,差点松手。
“我来。”闻人烬突然开口,抬脚就往柜门踹。
“别!”沈照喝止。
可已经晚了。
“哐——!”
柜门被踹开,整扇撞在墙上,反弹回来,震得天花板灰尘簌簌落下。
柜内蜷着一个少女。
她赤身蜷缩,皮肤近乎透明,像一层薄蜡裹着骨骼,皮下密布黑线虫,正缓缓游走,勾勒出脉络般的纹路。那些虫不是乱爬,而是有规律地流动,形成与闻人烬心口一模一样的扭曲图腾。
陈九黎瞳孔一缩。
他抬手,银针轻挑少女手腕。虫纹随针尖移动,竟如活墨般重组,显现出完整的拓扑结构——和闻人烬心口纹路,分毫不差。
“这不是备份。”他低声道,“这是原版。”
沈照的探阴棒刚触到柜沿,突然“啪”一声,束发的麻绳断裂。她闷哼一声,盲眼剧痛,像是有无数细针从眼窝往脑里钻。她咬破指尖,血滴在断绳上,画了半道镇魂符,才压住那股反噬。
“她在看我。”沈照声音发冷,“不是用眼睛。是用‘通幽’。”
陈九黎回头:“什么意思?”
“她有阴瞳。”沈照抬手按住自己眼窝,“和我一样的。但她不是天生的。是被‘造’出来的。”
闻人烬站在原地,手指掐进掌心,指甲陷进肉里。她盯着柜中的少女,像在看一面镜子,镜子里的人比她更早出生,更早被炼成器。
“所以……”她声音发哑,“我才是后来的?”
陈九黎没答,伞尖轻点地面,三下。他眼神没动,心里却已翻江倒海。前世记忆虽未复苏,但某些本能还在——这少女身上的虫纹,不是凡俗手段能刻的。那是“渡魂阵”的变体,用活人做母胎,批量复制魂壳。
而闻人烬,是唯一成功的“成品”。
柜中少女睫毛忽然一颤。
三人同时绷紧。
她眼皮缓缓掀开,瞳孔全黑,没有眼白,像两口深井。黑线虫从她七窍钻出,在空中扭动,凝聚成蝶形轮廓,未成型便又散开,化作黑雾。
就在这时,闻人烬胸口一烫。
她低头,玉佩贴肤处冒烟,玉面浮现出暗纹,和少女皮下虫纹完全一致。她猛地扯下玉佩,扔向陈九黎。
“接着!”
陈九黎抬手接住,玉佩滚烫,掌心一麻,像是被雷击过。他刚要开口,却见柜中少女双眼骤然睁大。
黑线虫从她眼中喷涌而出,不再是细丝,而是成群结队,在空中凝成蝶形,翅膀未展,却已扑向柜外。
“退!”陈九黎甩出红绸,横扫而出,绸面如刀,将第一波黑蝶斩散。可那些蝶碎后不落地,反而化作黑雾,贴着地面蔓延,朝闻人烬脚边聚拢。
沈照探阴棒断口朝下,指尖疾书,盲文成符。她刚画完最后一笔,棒身突然“咔”一声,裂得更深。符未成,气已散。
“不行。”她低声道,“它们不是鬼。是‘活符’。”
闻人烬站在原地,没动。她低头看自己掌心,刚才扯玉佩时,边缘划破了皮肤,血正往下滴。
一滴,落在水泥地。
黑蝶群扑到她脚边,忽然停住。
所有蝶形在血滴上方悬停,不动,不散,像是在“看”,在“认”。
陈九黎握紧伞柄,银针在指间转了一圈,没出手。
他知道,现在不能动。
一动,就是信号。
沈照的探阴棒断口贴地,指尖一颤,血珠滑落,混入那滴血中。黑蝶群微微晃动,像是在分析成分。
“它们在比对。”沈照低声道,“你的血,和她的血,谁才是‘母体’。”
闻人烬没说话,抬手摸了摸心口纹路。皮肤下,血管在蠕动,纹路边缘发烫,像是被烙铁反复烫过。
“如果我是母体……”她声音轻,“为什么我活得像个人?”
陈九黎眯眼。
“因为你是‘养’出来的。”他说,“他们需要一个能融入人世的‘她’,去收集阳气,去经历七情,去长成一个完整的‘容器’。而她——”他指了指柜中少女,“只是个胚胎,一直冻在这里,等着你‘归位’。”
闻人烬冷笑:“归位?怎么归?杀了我,把她放出来?”
“不。”陈九黎摇头,“是让你进去。你的魂,她的体。合二为一,才是完整的祭品。”
沈照的探阴棒断口突然转向柜中少女,棒尖直指她心口。
“她没死。”沈照说,“但她也不是活的。她是‘半魂’,等主魂归来,就能活。”
“主魂是谁?”闻人烬问。
“你。”沈照盯着她,“你是主魂,但她才是母体。你从她身上‘剥’出来的,像蜕皮。你活了,她就只能等你回来。”
闻人烬手指掐进掌心,指甲陷进肉里。她盯着柜中少女,像在看自己的前身,一个从未呼吸过,却早已存在的“自己”。
“所以……”她声音发冷,“我不是人。我是‘蜕’。”
陈九黎没说话,伞尖轻点地面,三下。
就在这时,柜中少女缓缓抬起手。
她没看任何人,只盯着闻人烬,嘴唇微动,没发出声音,但口型清晰。
——“回来。”
闻人烬猛地后退一步,脚跟撞上铁轨,差点摔倒。她抬手摸心口,纹路剧烈搏动,像是要从皮肤里钻出来。
陈九黎一步上前,红绸甩出,缠住她手腕,把她拉到身后。
“别看她。”他说,“她在唤你。”
“可她……”闻人烬声音发抖,“她是我。”
沈照的探阴棒断口贴地,指尖疾书。羊皮纸从袖中滑出,自动铺开。她写了个字,火光一闪,纸自燃。
“毁母体,主魂散。”她抬头,“你死,她活。你活,她只能等。”
陈九黎眯眼。
他知道,现在只有两个选择。
毁了柜中少女,闻人烬的魂就会失控,变成纯粹的祭品。
毁了闻人烬,少女就会苏醒,十七具备份同时激活,变成十七个“她”。
而真正的“她”,会在那一刻被抽走,送去完成最后的“祭”。
“所以。”他松开红绸,后退一步,“他们不是要你死。是要你活着,但不能动。像电池一样,一直充着,等着被用。”
闻人烬靠在墙上,手指掐进掌心。
“那我现在……算什么?”
陈九黎没答。
沈照的探阴棒断口突然转向她,棒尖直指她心口。
“你刚才说‘如果我是备份’。”她声音冷,“可你没说‘如果我是主魂’。你跳过了这个可能。”
闻人烬眼神一滞。
“为什么?”沈照逼近一步,“因为你心里清楚——你从来就不是‘人’。你是‘器’。是他们造出来的东西,用来装魂的壳。”
陈九黎抬起伞,红绸缓缓滑出,缠上闻人烬手腕。
“现在,我们有两个选择。”他声音低,“要么毁了这些备份,让你变成他们想要的祭品。要么……毁了你,让它们全死。”
闻人烬盯着他,嘴角慢慢扬起。
“你不敢。”
“我不敢?”他笑了,“我敢不敢,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敢不敢?”
她没动。
十七具尸体静静坐着,黑线虫垂在脸上,一动不动。
陈九黎的银针在指尖转了一圈,突然刺向她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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