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生所的白墙皮剥落得斑斑驳驳,像长了癣的老狗。张老蔫在病床上蜷成个虾米,蜡黄的脸上全是冷汗,入围证还死死攥在手里,硬纸片被汗浸得发软。
“绞肠痧!得开刀!”赤脚医生甩着温度计,玻璃管里的水银乱跳。张老蔫媳妇“嗷”一嗓子哭开,扑上去掰丈夫的手指头:“你个死脑筋!命都要没了还揣着这劳什子!”
林志明抬门板的手直抖,眼睛黏在那张皱巴巴的证件上。冷志军踹他小腿肚:“看路!门槛!”
三人呼哧带喘把人抬进处置室。消毒水味呛得人脑仁疼,张老蔫在手术台上抽搐,手指突然一松——入围证打着旋儿掉进痰盂,泡在黄绿黏液里。
“我的证……”病人喉咙里发出嗬嗬声。
林志明下意识要伸手捞,被冷志军一把拽住后领。文书捏着鼻子用镊子夹起证件,甩了甩粘液:“这……这还能用吗?”
公社书记踩着满地黄脓纱布进来,眉头拧成死疙瘩:“后天就集训!现上哪找人顶?”眼神扫过屋里几个年轻猎手,最后停在林志明身上。年轻人正拧着衣角擦手,棉袄下摆沾着血点子。
“书记,”冷志军往前站半步,“刚才抬担架,明明鞋底都磨穿了。”说着拎起林志明右脚——胶鞋底果然裂了个大口子,露出冻红的脚后跟。
书记盯着那脚后跟看了半晌,突然拍大腿:“递补!让第六名上!”从公文包掏出空白证件时,印泥盒打翻了,红油洒了一桌。文书赶紧扯张处方纸垫着,钢笔尖在纸上洇开一团蓝。
林志明接证件的手像接炭火,指尖刚碰到就缩回去,在裤腿上猛蹭两下。冷志军抓过他手腕按在纸上:“按手印!”红泥印上去像个歪扭的蘑菇。
病床上突然传来呻吟。张老蔫睁开眼,浑浊的眼珠转了转,哑声道:“小子……替叔多打只野鸡……”话没说完又昏过去。他媳妇把掉地上的糖块捡起来,塞进林志明兜里:“拿着,路上甜嘴。”
回屯路上日头已经沉底,雪地泛着蓝光。林志明把证件揣在贴肉口袋,走几步就要掏出来看看。冷志军在前头踩雪,咔嚓咔嚓响:“揣稳当,丢了我可没处给你淘换。”
“不能丢!”林志明紧紧捂住胸口,又想起什么,“冷哥,县里招待所真给管饭?听说顿顿有肉!”
胡安娜拎着药包跟在后面,闻言抿嘴笑:“那你得学着用筷子,别像上回吃席,手抓肉油了袖子。”
路过屯口小卖部,林志明突然撒腿冲进去。玻璃柜台下摆着红头绳,他指着最粗那根:“包上!要红的!”售货员用报纸裹好,他接过来塞给胡安娜:“嫂子,扎头发!县里姑娘都这么扎!”
到家时炊烟正浓。林秀花听说徒弟递补上了,掀开锅盖又添瓢水,多下了把粉条。冷潜蹲在门槛上卷烟,烟丝撒了一地:“见了县领导,嘴甜点,眼活点。”烟卷没粘牢,掉下截烟丝,被灰狼舔了去。
晚饭时林志明坐不住,扒拉两口就摸胸口。冷志军踢他凳子腿:“踏实吃!县里不差你这口粮。”年轻人嘿嘿笑,把炒鸡蛋全拨到胡安娜碗里:“嫂子多吃,你现在是一人吃两人补!”
夜里北风嚎得像狼嗥。林志明蹲在西屋炕上擦枪,枪管抹得能照见人影。擦着擦着突然“噗”地乐出声——原来灰狼把那张包头绳的报纸叼进了窝,老狗缺耳朵上的疤被铅字映得一道黑一道白。
冷志军从门缝看见,摇摇头。转身见胡安娜在灯下缝东西,是副新棉手闷子,虎口处缀着毛皮。“给明明带的?”他问。
“嗯。”胡安娜咬断线头,“县里风硬,冻手拉不开枪栓。”
月光照见窗台上的海东青箭囊,金线绣的眼睛亮得瘆人。远处传来几声狗叫,接着是林志明跑调的哼唱,惊起了房檐下的麻雀。
后半夜雪下密了。冷志军起来给炕添柴,看见徒弟屋灯还亮着,窗纸上晃着人影——那小子正对着墙练敬礼,胳膊抡得像个风车。
清晨摩托声由远及近。林志明裹着新棉袄冲进院,领口别着入围证,红戳子朝外。“冷哥!公社来车接了!”鼻头冻得通红,呵出的白气像团云。
胡安娜往他挎包里塞煮鸡蛋,蛋壳上画着笑脸。林秀花追出来塞了卷钱:“穷家富路!”冷潜把烟袋锅子别在徒弟腰带上:“想家了抽一口。”
摩托突突远去时,屯口老槐树下有个小红点——是胡安娜的围巾。林志明回头喊:“嫂子!等我赢锦旗回来!”声音散在风里,惊得树挂簌簌掉雪。
冷志军站在院当间,看灰狼追着摩托跑出老远。老狗缺耳朵上的疤在晨光里红得正艳,像枚刚盖上的戳。
喜欢重生大东北1983之鹿鸣北坡请大家收藏:(m.motiedushu.com)重生大东北1983之鹿鸣北坡磨铁读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