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墨袍身影独坐倾颓的屋脊,像一枚钉入夜色的孤星。
灵山的雾霭在他指间流淌,草木清气缠绕着千年不散的冷寂。
许渊仰首,银河倾泻——与那夜一般无二的星辰瀑流,此刻却像无数冰棱刺穿胸膛。
晚风忽然裹挟着旧日音尘,撞碎时空的壁垒——
“你觉得此处如何?”
他自己的声音破开记忆的冰层,惊起了那个蜷缩在时光深处的神女。
凤弥茫然环顾,月光在她羽睫上凝霜:“还……还好吧。”
他记得自己率先坐下时衣袂掠过的弧度,记得她迟疑挨近时瓦片传来的微凉。
那些被岁月磨砺成利刃的细节,此刻正缓缓剖开他的神魂。
“许渊,你这到底是在干嘛?”
她没有等到回答。
只见墨色天穹骤然撕裂,亿万星辰挣脱束缚,化作奔涌的光之洪流!
星尾灼烧着夜幕,将云海染成熔金之色——是万载难逢的星辰瀑流,更是他精心准备的、一场盛大的无声告白。
“你特意带我来……就是为了看这个?”
她嗓音里带着被神迹碾过的颤栗。
他望着星瀑深处,仿佛望见命定的歧路:“此等天地造化之奇景,或可视作……我等无法预知,却又注定要追寻的前路与归途。”
那时不懂,这轻飘飘的八字谶言,会成为贯穿千年的锁链。
“许渊,”
她声音突然变得很轻,像星屑飘落,“我们生而为神,是否注定只为天道纲常而活?”
他答得冰冷:“身在此局,别无选择。”
“如果有选择呢?如果天道之外还有别的路……”
“没有如果。”
他斩断所有希冀,“本尊从不信如果二字。”
她颈间的伏魔珠被捏得发烫,终于问出那个燃烧千年的问题:“那你……可有真正在意的人?无关责任,只关乎心?”
“不关你事。”
“小气鬼。”
她嘟囔着,却抛出了最终审判,“若有朝一日,让你在三界众生与我之间做选择,你会如何?”
时空在那一刻冻结。
他听见自己斩碎所有可能的回答:
“不会有那么一天。”
(二)
“不会有那么一天。”
许渊对着空洞的夜幕嘶哑重复,齿间漫开铁锈般的血腥气。
当年笃定的预言,如今成了刺穿神格的倒钩——当浩劫降临,当她在他眼前化作漫天星尘,这句话便成了三界最恶毒的诅咒。
她消散时的话语仍在撕扯神魂:
“别执着了……你没办法的……”
“好好守护这三界苍生……可别辜负了本殿下的一片好意……”
“再见了,许渊。”
“如果有来世……我其实一点也不想再遇见你……”
“永远的——忘记你!”
“呃——!”
剧痛炸裂神核,他仿佛再度从万丈高空坠落,被回忆的碎片扎得千疮百孔。
(三)
灵山夜风掠过他轻颤的眼睫。
千年光阴凝成的冰面下,岩浆仍在奔涌。
“凤弥,”
他对着星辰废墟低语,声音破碎成烟,“临昭问了和你一样的问题。”
喉结艰难滚动,那些被神位禁锢的情感终于破冰而出:
“当年的我……从未在意。”
唇角扯出苦涩的弧度:“只觉荒谬的选择永不会至。以为只要我在,你便永在星河之巅……”
星辉落在他骤然攥紧的指节上:
“我想错了……这世间哪有什么算无遗策?不过是将私心藏得深些,深到连自己都骗过!”
夜风卷起他墨袍的残影:
“神又如何?仙又如何?皆有倾尽全力却护不住的人。我宁愿你永远懵懂,也好过背负那样的宿命做出抉择……”
想到化作怡鸢的她,在人间经历爱憎痴缠,他眼底翻涌着极致的痛与荒谬的庆幸:
“现在的你……总算实现了当年愿望。没有那些记忆……或许真的挺好。”
可最终所有情绪都坍缩成一声叹息,比星尘更轻,比山海更重:
“只是……可惜了。”
“可惜再不能亲口告诉你,那个问题的答案……”
竹影在他袍角碎成齑粉。
许渊缓缓起身,墨色身影在渐稀的星辉里淡去,如同被夜色吞噬的孤鸿。
唯有那句跨越千年的答案,终年不散地悬在灵山之巅:
“选你。”
“千次万次——都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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