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五点四十七,天还是一副没睡醒的昏青色,雨却停了,只剩屋檐滴答滴答,像给世界配了个廉价节拍器。林劫缩在锈带边缘的废弃公交站里,身下是裂成龟壳的塑料椅,背后广告牌破了个大洞,风从窟窿里灌进来,卷着潮气和铁锈味,一齐往他领子里钻。他却一动不动,只盯着对面那栋灰扑扑的矮楼——瀛海市第四火葬场,官方名字挺雅致,叫“生命终站”,其实就是个大型人体回收站,系统把“死亡”当KpI,把“告别”当流程,一条命进去,十分钟出来,只剩一盒灰和一张二维码。
林雪的名字,此刻就悬在火葬场大厅的电子屏上,红字滚动,像超市收银台喊号:
【A-07-3357林雪火化序号03请家属到3号窗口】
编号还是那条编号,tb-3357的变体,系统连死都不肯放过她,非要把她钉在档案里,像给文件盖骑缝章。
林劫站起身,拍了拍裤腿上的灰,动作慢得像电影里的长镜头。他今天没穿连帽卫衣,换了件深灰衬衫——林雪去年给他买的,说“哥你穿衬衫好看,别天天装黑客”,结果衬衫还在,人却只剩一张遗像。他扣子扣到最上面,领子硬邦邦地卡着喉结,像给自己上了道枷锁。背包里,防水袋装着妹妹的遗物:一本烧掉一半的速写本、一只碎屏手机、一张被血染成褐色的公交卡,还有那只小黄鸡毛毯,毛边被火烤得卷曲,像被揉皱又摊平的童年。
他走进大厅,自动门“叮”一声,温柔得吓人。空调风扑面而来,带着消毒水与廉价香精混合的怪味,像给死人喷的劣质香水。等候区坐着零星几个家属,个个面色木然,眼睛盯着电子屏,像在等地铁,只不过这趟车开往焚化炉。林劫找了个角落坐下,背包搁在膝头,手却死死攥着背带,指节发白。他不敢抬头看屏幕,怕一抬头,就要亲眼看着妹妹被当成“流程”推进去,被当成“数据”核销掉。
“请问,是林雪的家属吗?”一个女声在耳边响起,温柔得像塑料花。
他抬头,是个穿淡蓝隔离衣的姑娘,口罩拉到鼻梁,只露出一双画着精致眼线的眼睛,官方微笑训练有素,嘴角上扬15°,像用尺子量过。
“我是。”他声音哑得不像自己的。
“请您确认遗体,无误后签字。”姑娘递来一块平板,屏幕上是林雪的遗像——黑白、磨皮、柔光,官方审美,把死亡包装成“安详入睡”。
林劫指尖悬在屏幕上,却迟迟按不下去。他忽然想起林雪小时候拍照总爱比V,露两颗虎牙,笑得见牙不见眼;而此刻,照片里的她嘴角平直,像被pS强行拉平,连笑的权利都被系统没收。他喉咙发紧,指节微微抖,像有无数细针往指尖扎。
“先生?”姑娘催促,声音依旧温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硬。
他深吸一口气,按下指纹,动作重得像在按生死状。屏幕跳出绿色对勾:
【确认完成,即将进入火化流程,请节哀。】
节哀。两个字,官方、简洁、体贴,却像给情绪贴封条,把“悲伤”归档,把“愤怒”屏蔽,把“不公”加密。林劫忽然想笑,嘴角扯到耳根,却比哭还难看。
三分钟后,传送带启动,金属托盘缓缓滑向焚化炉,白布下的轮廓瘦小得过分,像被世界榨干最后一滴汁液。林劫站在玻璃隔断外,手心死死贴着玻璃,凉意顺着指尖往上爬,一路爬到心脏。他张嘴,想喊,却发不出声音——喉咙像被水泥灌满,只能眼睁睁看着托盘消失在那道金属门后,门阖上,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像给生命上了锁。
他忽然想起半小时前,自己偷偷溜进火化区后台,用Emp手雷瘫痪监控,把一张手写纸条塞进妹妹白布口袋——纸条上只有一行字:
“哥会让他们记住你,不是编号,是名字。”
此刻,那张纸条正随着火焰升腾,化作灰烬,却也化作火种,落进他心底,烧得他眼底发红。
火化结束,传送带吐出一只不锈钢托盘,灰白粉末还带着余温,像被世界榨干后的残渣。工作人员把灰烬倒进骨灰盒,贴上二维码,动作熟练得像在流水线打包快递。林劫接过盒子,很轻,轻得像抱着一团空气,却又很重,重得像抱着整个世界。他低头,用拇指擦了擦盒盖,声音低得只有自己能听见:
“小雪,哥带你回家。”
回家路上,天开始泛白,晨光却冷得像霜。他没打车,步行,穿过一条条监控盲区,像穿过一道道伤口。背包里,硬盘静静躺着,里面锁着tb-3357的原始日志,也锁着妹妹的“真相”。他边走边低声开口,声音哑得不像人,却坚定得像给世界下判决书:
“他们想用编号抹掉你,我偏要让全世界记住你。”
“他们想说这是‘最优解’,我偏要让他们知道——这是谋杀。”
他抬头,望向远处那片闪烁的霓虹,眼底血丝像裂开的蛛网,却亮得吓人:
“下一步,哥把你的名字,写进他们的系统,写进他们的脑浆,写进他们的噩梦。”
“写进——所有编号的心脏。”
晨光下,他的背影被拉得很长,像一把出鞘的刀,锋口上还滴着血,也滴着光。
而编号tb-3357,此刻已不再是“已结案”的字符,而是一枚被点燃的炸弹,即将被塞进“完美系统”的胸膛——
炸出它的骨头,炸出它的血,炸出它不敢示人的——
冰冷的逻辑背后,滚烫的谋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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