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听着那老头抑扬顿挫的腔调,眼皮子越来越沉。
这感觉比当年听师长做战前动员报告还要催眠。
那报告虽然长,好歹说的是怎么打仗,怎么活命。
这老家伙说的,每一个字他都认识,但连在一起,他娘的跟天书有什么区别?
祭天?
他心里那股熟悉的火气“噌”地一下就顶到了脑门。
祭你娘的腿!
李云龙的眼前,瞬间闪过的不是什么上古礼制,而是前几天城墙上那一张张年轻士兵被鲜血和硝烟熏黑的脸。
是那个被金兵一箭穿喉,临死前还死死抱着滚木的小伙子。
是宗泽那老将军嘶哑着嗓子喊出的“杀敌”。
是自己亲手砍下第一个金兵脑袋时,喷了满脸的温热液体。
这一仗,是老子带着那帮豁出命的禁军弟兄,一刀一枪,一砖一石,硬生生从鬼门关前抢回来的!
关那个高高在上、屁都不放一个的老天爷什么事?
他要是真灵,金兵打过来的时候,怎么不降下一道雷劈死完颜宗望那小子?
你个老东西,嘴皮子一张,就要把弟兄们用命换来的功劳,全送给一个虚无缥缈的玩意儿?
李云龙强行压下揪着这老头雪白胡子质问的冲动,目光扫过殿下。
他看到不少文官,尤其是那些上了年纪的,都随着王翰林的话在微微点头,一脸的“理当如此”,仿佛那是什么至理名言。
他的心沉了下去。
金兵的刀还在城外闪着寒光,尸体还没埋干净,城里粮食能撑几天都是未知数。
你们这帮读了一辈子书的“栋梁”,不想着怎么加固城防,怎么安抚百姓,怎么筹备下一场血战,反倒有闲心在这里琢磨祭祀时用几头牛、几只羊?
用什么颜色的盘子?
李云龙几乎能从这番话里闻到一股腐朽的味道。
这不是在商议国事,这是在集体奔丧。
他忽然觉得,自己面对的敌人,不只是城外的金兵,还有这满朝堂根深蒂固的、能把人骨头都蛀空的“规矩”。
李云龙压下心头那股子火气。
那股子能把人烧成灰的暴躁,非但没冲破他的脑门,反倒被他硬生生压进了肚子里,淬炼成了一把冰冷的、准备捅人的刀子。
他脸上换了一副饶有兴致的表情,甚至对那唾沫横飞的王翰林微微颔首,显得听得极为认真,仿佛那九十九道仪程是什么克敌制胜的妙计。
“嗯……”他拖长了音调,目光却已经越过王翰林,像猎人锁定猎物一样,落在了百官前列那个看似昏昏欲睡的瘦小老头身上,“爱卿所言,确是老成谋国之言。”
“此事……蔡太师,你觉得如何?”
被点名的蔡京,眼皮微微一跳,从队列中缓步走出。
他身形佝偻,脚步细碎,像一片随时会飘走的枯叶,但那双半开半阖的浑浊老眼里,却藏着一丝谁也琢磨不透的精光。
他从皇帝那过于温和的语调里,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像风暴来临前异常平静的海面。
但他脸上堆满了恭顺的褶子,声音沙哑而谦卑:“回禀官家,礼部尚书所言极是,此乃安抚上天、稳定人心的盛举,老臣……附议。”
他决定先顺水推舟,看看这新生的暗流,究竟要涌向何方。
李云龙又问:“那其他人呢?”
他声音不大,却像一块石头投入了死水潭。
随着蔡京这只老狐狸表了态,他身后的那些豺狼虎豹立刻活跃起来。
童贯那粗壮的身躯立刻跟着躬身,声音洪亮,生怕皇帝听不见他的忠心;李邦彦、王黼等人更是唯恐落后,争先恐后地附和,仿佛这是一场表忠心就能分到肥肉的盛宴。
“臣等附议!”
声音此起彼伏,透着一股急不可耐的谄媚。
李云龙心头冷笑,好嘛,一窝狐狸,一串黄鼠狼,全蹦出来了。
他面上不显,只是满意地摆了摆手,仿佛对这君臣一心的场面十分欣慰。
“好。”
他一个“好”字,让殿内的喧嚣戛然而止。
“既然众卿都觉得此事可行,那便不能耽搁。”
“这祭天大典的筹备,繁琐重大,非德高望重者不能担此重任。”
“就由……蔡太师你来全权总领吧。”
蔡京那张布满沟壑的老脸,瞬间僵住。
他感觉自己不是接了个差事,而是徒手接住了一块烧红的烙铁。
国库什么德行他比谁都清楚,那就是个空壳子!
这节骨眼上搞什么狗屁祭天大典,钱从哪儿来?
从他蔡府的金库里掏吗?
办得寒酸了,是办事不力,欺瞒君上;办得奢华了,哪天皇帝翻脸,就是他贪墨国帑、奢靡误国的铁证!
这哪里是差事,这分明是皇帝递过来的一把刀,让他自己往脖子上抹!
他立刻躬身,腰弯得更低了,声音里挤出几分恰到好处的衰朽和无力,仿佛下一刻就要咳出血来:“官家,老臣……老臣年迈体衰,精力不济,恐有负圣恩。”
“如此重任,怕是……担不起来啊。”
“还望官家另择贤能。”
李云龙看着他这副随时要驾鹤西去的德行,心里已经乐开了花。
装,你个老东西接着给老子装!
他声音依旧温和,却透出一股不容置喙的坚决,像是用棉花包裹的铁块。
“太师何出此言?”
“你是百官之首,朕的股肱之臣。”
“筹备大典,朕信得过你。”
“再说了,朕也没让你亲自去搬砖扛木头嘛,”他话锋一转,带上了一丝戏谑,“你只需坐镇中枢,安排调度即可。”
“难道这点小事,太师也要推辞?”
话音落下,李云龙身子微微前倾。
那一瞬间,他模仿的儒雅慵懒荡然无存,那双曾经只懂风花雪月的桃花眼,此刻像两道锐利的寒光,死死地锁住了蔡京。
蔡京身体猛地一震,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他抬头,正好对上那双眼睛。
那里面没有半分商量的余地,只有赤裸裸的、不容抗拒的威压。
他忽然明白,龙椅上坐着的,已经不是那个可以任由他糊弄摆布的画画皇帝了。
他张了张嘴,所有推脱的言辞都堵在了喉咙里,最终,只能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干涩而沉重。
“臣……遵旨。”
在场的旧臣们,尤其是那些自诩为“清流”的,看着这一幕,心里的算盘珠子都快打烂了。
他们原以为,那个沉迷于花鸟鱼虫、任由他们用礼法和祖制捆绑的官家又回来了。
可刚才官家三言两语就把蔡京那老狐狸逼入绝境,分明是帝王心术的雷霆手段。
现在又提什么祭天,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就在这诡异的寂静中,一道声音如洪钟大吕,悍然撞响。
“陛下,臣有异议!”
李纲自队列中大步而出,身形笔挺如枪,每一步都踏得大殿地砖嗡嗡作响。
他没有看旁人,目光直刺龙椅,脸上是文人风骨与武将煞气的奇妙融合。
“城外金兵未退,将士们在城头枕戈待旦,日夜浴血!”
“此番守城之功,在于万千将士用命,在于军民一心!”
“若归功于虚无缥缈之上天,岂非令浴血奋战者齿冷!”
“令天下忠勇之士寒心!”
这一番话掷地有声,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膛里掏出来的,带着血性和热忱。
李云龙心头猛地一跳,一股子遇到同类的欣赏涌了上来。
好小子,有种!
这才是带兵的该说的话!
可这股欣赏瞬间就被更大的焦躁给压了下去。
他现在是在唱戏,戏台子刚搭好,主角还没上钩,这李纲跳出来就要拆台,这不是瞎胡闹嘛!
他眼神一沉,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带着极不耐烦的警告。
“李纲,朕意已决,此事无需再议。”
这句冰冷的话,若是放在以前的赵佶口中,只会显得色厉内荏。
但此刻,它却像一柄重锤,让殿内刚刚升起的一丝骚动瞬间平息。
可李纲的骨头,比这锤子还硬。
他猛地抬起头,双目圆睁,竟是毫不退缩地与龙椅上的帝王对视。
“陛下三思!”
“臣……反对!”
那声音不再只是洪亮,而是带上了一股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悲壮与决绝。
他不是在劝谏,他是在死谏。
李云龙的脸,彻底拉了下来。
他没再说话,甚至连眼皮都没多眨一下。
他只是那么冷冷地,盯着李纲。
那一瞬间,所有模仿来的儒雅、所有伪装出的慵懒,都如潮水般褪去。
那双桃花眼里的风花雪月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尸山血海里淬炼出的、刀锋般的寒芒。
那不是帝王的威压,那是一种更原始、更纯粹的东西——一个在无数次生死之间徘徊的指挥官,在审视一个不听军令、可能导致全盘皆输的士兵。
那目光里,带着硝烟的味道和钢铁的冰冷。
大殿里的空气仿佛都被抽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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