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狼部的王庭所在，是一片背靠矮山、面临水源的草场，此刻却被战争的阴云笼罩。昔日散布的白色毡包大多已收拢，形成一个个防御圈，外围布满了简陋的拒马和陷坑。空气中弥漫着牲畜焦躁的嘶鸣、伤兵压抑的呻吟，以及一种绝望的气息。
兀术站在王帐前，他昔日彪悍的脸上此刻布满了疲惫与血丝，甲胄上沾满尘土与凝固的血迹。望着远处地平线上扬起的、属于赫连铁勒联军的更大烟尘，他紧握着腰刀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南朝的军械确实精良，尤其是那五十具神臂弩，在防守中给了赫连部的骑兵不小的杀伤，林太师提示的离间计也暂时延缓了两个小部落的进攻步伐。但，实力的绝对差距，并非这些小聪明和有限援助所能弥补。赫连铁勒本部骑兵超过六千，加上附属部落和北朝支援的“铁鹞子”重骑，兵力近乎他的两倍！而且对方显然也得到了北朝更好的装备，尤其是那种包裹着易燃物、射程极远的“火箭”，几次齐射就点燃了他外围的营寨，造成了不少混乱和伤亡。
“首领，南朝的使者……还是那句话，不会直接出兵。”一名心腹将领快步走来，声音低沉。
兀术眼中最后一丝希望的光芒黯淡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狠厉。“知道了。”他声音沙哑，“传令下去，把所有能动的男人都集中起来，发给他们武器。女人和孩子……准备好，如果守不住，就向南边突围，能跑出去一个是一个！”他抬头看了看昏黄的天空，仿佛在向长生天做最后的祈祷，又像是在质问那位远在建康的太师，他的“诚意”难道就只值这些吗？
就在黑狼部上下弥漫着悲壮与绝望情绪之时，远在数百里外，一支由韩擒虎派出的、伪装成漠北杂胡商队的南朝精锐，正在一名熟悉草原地形的暗影卫小队长带领下，悄然接近了赫连铁勒联军后方的一个重要辎重囤放点——位于一片绿洲中的“野狐泉”。
这里不仅是赫连联军数万大军部分粮草的储存地，更是来自北朝援助物资的一个中转站。守卫相对前线的厮杀显得松懈许多，只有千余赫连部的辅兵和少量北朝督运官驻守。
“队长，查清楚了，粮草主要集中在绿洲东侧那几个大围栏里，还有几十辆北朝来的大车，用毡布盖着，看不清具体是什么，但守卫很严。”一名扮作驼夫的斥候低声汇报。
小队长趴在沙丘后，用林太师让格物院特制的“千里镜”（简易望远镜）仔细观察着。他脸上涂抹着防风沙的油彩，眼神锐利如鹰。“看到那些堆在一起的草料了吗？还有那几个疑似油桶的东西……太师让我们闹出大动静，还有什么比一把火更热闹的？”他嘴角勾起一丝冷酷的笑意，“等天色再暗一点，风向正好。一组负责解决哨兵和制造混乱，二组负责点火，重点是草料、粮囤和那些大车！三组在外围接应，用弩箭远程支援，专射救火的人！”
夜色如期降临，草原的夜晚寒风凛冽。野狐泉绿洲的守卫们围着篝火，喝着劣质的马奶酒，咒骂着天气，谈论着前线即将到来的“胜利”，浑然不觉死神已经逼近。
子夜时分，几道黑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摸掉了外围的哨兵。紧接着，几支带着哨音的火箭（普通火箭）射向了堆砌如山的草料堆和粮囤！
“敌袭！着火了！”凄厉的警报声瞬间划破夜空！
混乱骤起！辅兵们惊慌失措地拿起武器，试图救火。然而，火借风势，瞬间便吞没了干燥的草料，并向附近的粮囤蔓延。更可怕的是，当有人试图去抢救那些北朝来的大车时，几支精准的弩箭射穿了皮囊，里面流淌出来的，正是北朝提供的、易于燃烧的“石脂水”！火星溅落其上，“轰”的一声，烈焰冲天而起，迅速吞噬了车辆，并引燃了周围的一切！
爆炸声、燃烧的噼啪声、垂死者的惨叫声、赫连士兵惊恐的呼喊声……交织成一曲地狱的乐章。整个野狐泉绿洲陷入一片火海，冲天的火光即使在数十里外也清晰可见！
几乎在野狐泉火起的同时，另外几支南朝小分队，也对赫连铁勒联军后方的几个小型部落、牧场发动了突袭，他们并不恋战，烧杀一番，制造了巨大的恐慌后便迅速远遁。
消息传到前线赫连铁勒的主帐时，这位以勇武和残暴着称的草原枭雄正在等待着对黑狼部王庭的最后一击。当他听到野狐泉被焚、后勤辎重损失惨重、后方多个部落遇袭的消息时，先是难以置信，随即暴怒如狂，一脚踹翻了面前的桌案！
“是谁？！是哪个部落敢背叛我？！还是南朝人？！”他咆哮着，眼睛赤红。后方不稳，粮草被焚，军心必然动摇。更重要的是，那些被袭击的部落是他的根基之一！
“大首领，看手法，不像是草原上的部落，倒像是……南朝的细作！”一名侥幸从野狐泉逃回的北朝督运官心有余悸地报告。
“南朝！林默！”赫连铁勒咬牙切齿，他感觉自己仿佛被一条毒蛇在背后咬了一口。继续进攻黑狼部？万一后方再有失，或者南朝边军真的北上，他将陷入腹背受敌的境地。退兵？眼看就能吞并黑狼部，统一草原东部，他如何甘心？
就在赫连铁勒进退维谷、联军内部因为后方噩耗而军心浮动之际，困守王庭的兀术也看到了远方那映红夜空的火光，接到了探马关于赫连联军后方遇袭、陷入混乱的消息。
绝处逢生！
兀术几乎要仰天长啸！他立刻意识到，这是南朝太师的手笔！那看似冷漠的回应背后，是更狠辣、更有效的支援！
“长生天保佑！不，是林太师保佑！”兀术瞬间恢复了枭雄本色，他抽出腰刀，跃上战马，对着聚集起来的、原本已心存死志的部落战士们高声吼道：“儿郎们！赫连铁勒的后路已经被太师派天兵烧了！他们完了！跟着我，杀出去！让赫连铁勒知道，我们黑狼部不是好惹的！杀！”
“杀！”
绝境中看到生路的黑狼部战士爆发出了惊人的战斗力，如同决堤的洪水，从王庭营地汹涌而出，悍不畏死地冲向因为后方变故而士气低落、阵型略显混乱的赫连联军前锋！
一方是置之死地而后生，气势如虹；一方是后院起火，军心惶惶。此消彼长之下，战局竟然瞬间逆转！赫连联军的前锋被打得节节败退，损失惨重。
赫连铁勒见势不妙，又担心后方局势，只得咬牙切齿地下令暂时撤退，先稳住后方再说。
黑狼部之围，竟以这样一种谁也没有预料到的方式，暂时解除了。
消息传回建康，林默只是淡淡地对侯三说了一句：“告诉兀术，记住这次的教训。草原的生存法则，不仅仅是勇武。让他抓紧时间休整，整合力量，赫连铁勒不会善罢甘休。”
这一次，他没有再收到兀术充满哀恳的求援信，取而代之的，是一封语气极其恭顺、充满感激与敬畏的谢恩表，以及承诺尽快履行“藩属”义务、派遣使者前往建康朝贡的国书。
草原上的这把火，不仅烧掉了赫连铁勒的部分粮草，更烧出了黑狼部的忠诚（或者说，畏惧），也烧出了南朝对草原局势更强的干预能力。
然而，林默清楚，慕容克绝不会眼睁睁看着他在草原得手。北朝在灰岩堡的“招贤馆”依旧在运转，下一次出现在战场上的，恐怕就不只是“石脂水火箭”那么简单了。技术的竞争，势力的博弈，将在更广阔的舞台上，以更激烈的形式展开。他站在澄心堂的舆图前，目光再次投向了北方，投向了那片广袤而充满变数的草原，以及草原之后，那个同样在蛰伏和积蓄力量的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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