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微风拂过太师府庭院中的芭蕉，发出沙沙的轻响，却吹不散澄心堂内凝重的气氛。林默放下手中由北境八百里加急送来的军报，指尖在光滑的紫檀木案面上轻轻敲击着，发出规律而沉闷的声响，如同战鼓的前奏。
侯三垂手立在下方，感受到那股无形的压力，连呼吸都不由自主地放轻了。
“慕容克……果然不甘寂寞。”林默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冰冷的寒意。军报上的内容很简单：北朝小股精锐骑兵近期频繁袭扰边境，行动诡谲，一击即走，不再像以往那样大规模攻城略地，反而更像是在试探，在寻找着什么。同时，边境的暗线确认，龙城附近的工坊日夜不停，守卫比以前增加了三倍，并且有大量特殊的黏土和耐高温的石料被运入。
“他在试探我们的反应，也在抓紧时间完善他的‘天火’。”林默站起身，走到那幅巨大的舆图前，目光落在北朝龙城的位置，“吃了上次的亏，他学聪明了，不再轻易暴露‘天火’的完整形态，想用这种骚扰战术迷惑我们，争取时间。”
“太师，我们是否要增兵边境？或者，让韩将军他们主动出击，敲打一下？”侯三建议道。
林默摇了摇头：“慕容克巴不得我们劳师动众，将兵力消耗在漫长的边境线上。他这些小动作，无非是想牵制我们的注意力，为他研制更厉害的杀手锏打掩护。”他的手指从龙城缓缓向西移动，落在了一片用虚线标注、代表势力范围不断变化的草原区域。“兀术那边，最近有什么新消息？”
侯三立刻回道：“根据草原上的眼线回报，兀术整合了黑狼部周边几个中小部落，实力扩张很快。他按照之前的约定，袭击了慕容克的两个后勤辎重队，抢了不少东西，但也引起了北朝的注意。慕容克已经派了一支偏师前去镇压，不过兀术很滑头，利用骑兵机动性周旋，暂时没吃大亏。他最近一次传信，语气比以前急切了不少，希望能获得更多军械，尤其是弓箭和皮甲。”
“胃口变大了……”林默嘴角勾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看来我们的小朋友翅膀硬了，想借着我们的东风，真正在草原上立足。”他沉吟片刻，“给他。第一批，弓箭五百张，箭矢五千支，皮甲两百副。告诉他，这是对他此前‘诚意’的回报。想要更多，拿慕容克的人头或者‘天火’的详细情报来换。”
“是。”侯三记下，又补充道，“另外，兀术在信中提到，草原西边出现了一股新的流民，人数不少，装备杂乱，但战斗力不弱，领头的是一个叫‘赫连铁勒’的家伙，像是从更西边逃难过来的，行事狠辣，兀术担心他会威胁到黑狼部。”
“赫连铁勒？”林默在记忆中搜索了一下，并无印象。乱世之中，草莽英雄也好，流寇枭雄也罢，层出不穷。“告诉兀术，草原上的事情，他自己解决。连一个突然出现的流民首领都应付不了，他也没资格跟我们谈条件。必要时，可以给他一些战术上的建议，但绝不能直接派兵介入。”
“明白。”侯三心领神会，这是要让兀术在草原泥潭里继续挣扎，既保持对北朝的牵制，又不让他过于坐大。
处理完草原事务，林默的注意力回到了内部。漕运改革的推进并非一帆风顺，虽然清流在朝堂上的公开反对被压制，但地方上的阻力依旧不小。几个倚靠旧漕运体系牟利的世家大族和地方豪强，明里暗里使绊子，新的漕运总督人选也迟迟难以定夺——既要能力出众，熟悉漕务，又要足够忠诚，能抵挡住各方面的压力和诱惑。
“看来，光是敲打还不够，得找个机会，杀只鸡给猴看。”林默自语道。他走到书案前，抽出一份空白的奏折，沉吟片刻，开始落笔。他参劾的是江淮一带盘踞多年的豪强，沉氏。沉家不仅垄断了部分漕运线路，私下征收“保护费”，更与当地官员勾结，侵吞漕粮，欺压漕工，罪证确凿。林默选择沉家，一是因其恶行昭彰，民愤较大；二是沉家与朝中某些清流官员虽有勾连，但并非核心势力，动起来阻力相对较小，却能起到足够的震慑效果。
奏折写毕，用上太师印信，直接以密折形式呈送宫内。他知道，太后和陛下不会，也不敢驳回。
做完这一切，窗外已是夕阳西沉。林默揉了揉有些发胀的眉心，连续的高强度政务处理，即使以他超越时代的思维和精力，也感到了一丝疲惫。但他不能停下，权力的机器一旦开动，便容不得半分懈怠。
“去格物院。”林默忽然说道。他需要去看看那能决定未来国运的“惊雷”，唯有那里实实在在的进展，能驱散他心头的些许阴霾，带来一丝掌控未来的确定感。
马车在夜色中驶出建康城，抵达格物院时，已是月上中天。墨衡早已得到消息，在门口等候，脸上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
“太师，您来得正好！”墨衡引着林默直接走向山腹工坊，“您上次提出的‘引信’改良方案，我们有了重大突破！”
工坊内，灯火通明，一些工匠还在忙碌。墨衡拿起一个比之前看到的“轰天雷”弹体稍小，但结构更为精巧的金属球体。“太师请看，我们按照您的思路，用浸过硝石的麻线为核心，外面包裹不同厚度的防水油纸和蜡层，来控制燃烧速度。经过上百次试验，现在已经可以大致控制从点燃到爆炸的时间了！误差可以控制在三次呼吸之内！”
林默接过那冰冷的金属球体，仔细端详着那精心设计的引信结构。这是一个关键的进步！有了相对可靠的延时引信，“轰天雷”就不再仅仅是依靠撞击爆炸的武器，可以进行更灵活的战术运用，比如预设埋伏，或者从高处投掷。
“试过吗？”林默问。
“试过！成功率已达七成！”墨衡肯定地回答，“而且，投射器本身也有改进。我们尝试用精铁铸造炮管，虽然重量增加了，但射程和耐用性远超之前的竹木包铁！最远的一次试射，将五斤重的弹丸打到了三百五十步外！”
三百五十步！这个距离已经超过了目前绝大多数弓弩的射程，甚至逼近了一些大型床弩。虽然精度还有待提高，但作为面杀伤武器，其威慑力和实战价值已经初具雏形。
“很好。”林默脸上终于露出了些许赞许的神色，“铸造工艺能否跟上？成本如何？”
“回太师，用坩?炼钢法配合砂型铸造，良品率大概在三成左右。目前每月能产出合格铁炮五到八门。成本……确实不菲，一门铁炮所耗，相当于百副精良铁甲。”墨衡如实汇报。
“成本不是问题。”林默断然道，“继续改进工艺，提高良品率。同时，加快‘雷火块’的生产和储备。我要在半年内，看到一支至少装备二十门铁炮、五百发‘轰天雷’的成型部队。”
“是！属下必定竭尽全力！”墨衡激动地应道。他知道，自己正在参与创造的，是足以改变战争规则的力量。
离开火药工坊，林默又去看了船舶司和机械坊。新式漕船的模型正在水槽中进行测试，根据“破浪号”带回的“铁力木”样本，工匠们也在研究将其用于关键龙骨的可行性。机械坊里，利用水力驱动的鼓风机、锻锤正在完善，效率远超人力……这一切，都让林默感到一种蓬勃的、向上的力量。知识一旦与实践结合，迸发出的能量超乎想象。
返回太师府时，天边已泛起鱼肚白。林默毫无睡意，他站在书房的窗前，看着晨曦逐渐驱散黑暗，照亮这座庞大而古老的城市。
北有慕容克磨刀霍霍，草原上兀术野心滋生，朝堂内暗流依旧涌动，海外探索刚刚起步……前路依然布满荆棘。但手握格物院这张王牌，拥有逐渐凝聚的军政大权，他心中并无畏惧。
“报告太师！”侯三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一丝急促。
“进。”
侯三推门而入，手中捧着一只信鸽专用的细小铜管：“北境刚到的飞鸽传书，最高级别。”
林默接过铜管，捏碎火漆，抽出里面卷得极紧的纸条。展开，上面只有寥寥数字，却让他的瞳孔骤然收缩：
“龙城异动，疑‘天火’将成。慕容克集结三万精锐于黑水河畔，动向不明。”
林默将纸条在烛火上点燃，看着它化为灰烬。
风暴，终于要来了。而且，这一次，慕容克显然准备得更加充分。
他转身，目光再次投向舆图，这一次，他的手指精准地点在了北境一个重要的关隘——雁回关。
“传令。”林默的声音冷静得没有一丝波澜，“枢密院即刻起，进入战时状态。令北境诸军，提高戒备，没有我的手令，一兵一卒不得妄动。令韩擒虎部，秘密向雁回关方向靠拢，隐蔽行踪。令格物院，‘惊雷’部队进入一级战备，所有物资、人员随时待命。”
“是！”侯三凛然应命，快步离去。
书房内，林默独自伫立。晨曦的光芒透过窗棂，照在他平静而坚毅的脸上。
他深知，与慕容克的第二次对决，将不再是简单的城池攻防，而是新旧力量、不同技术路线之间的终极碰撞。他带来的“惊雷”，能否压制住慕容克苦心经营的“天火”？
答案，即将在不久的将来，于北境的烽火中揭晓。
(第六十三节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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