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顾夜沉那间令人窒息的水晶囚笼，林薇没有直接回她那间位于公司配给的、狭小却整洁的临时公寓。
她需要思考，更需要行动。
三天时间，像一柄达摩克利斯之剑，高悬于顶。主系统冰冷的警告犹在耳边，【应急规避方案】像是一个诱人的毒苹果，承诺暂时的安全，却可能让她彻底失去顾夜沉那一点点建立在“利用价值”上的、脆弱的“兴趣”。
她不能逃。
午后的商业区，人流如织，阳光透过玻璃幕墙，折射出虚幻的繁华。林薇走进一家格调安静、隐私性颇佳的咖啡厅，选了个最角落的位置坐下。点了一杯最便宜的美式，她拿出那个屏幕有些许磨损的旧手机——这是她“破产千金”人设的一部分，此刻却成了她最好的掩护。
她闭上眼，脑海中不再是那个柔弱无助的林薇，而是主系统麾下成功率100%的首席攻略者。大脑像一台超频运行的超级计算机，快速调取、分析着所有与赵家、与城西地块相关的信息。
公开的招标文件、赵家近三年的财报摘要、相关负责人的公开行程和采访言论、甚至是那些淹没在网络角落里的、关于赵氏企业的边角新闻……无数信息碎片在她脑中飞舞、碰撞、重组。
「赵家……空壳公司……现金……审批副主任……」她无声地咀嚼着这些关键词。
顾夜沉给的方向没错，但太宽泛。如同告诉你森林里有宝藏，却不给你地图。直接去挖赵家的核心黑料？无异于以卵击石，她这个“孤女”身份，连赵家核心圈子的边都摸不到。
必须找到一个支点，一个能撬动整个局面的、看似不起眼的切入点。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在冰冷的手机屏幕上滑动。忽然，她想起之前整理资料时，无意中瞥见的一条毫不起眼的信息——赵家旗下有一家规模不大、主营建材贸易的子公司“昌隆建材”，这家公司近半年的纳税申报似乎有些微妙的不协调，与它公开披露的几笔小额政府采购合同对不上。
金额很小，小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在赵家庞大的商业帝国里，这样的子公司如同恒河沙数。
但林薇的直觉，那属于顶尖攻略者的、对数据和逻辑漏洞近乎本能的敏锐，却被触动了。
她立刻打开手机浏览器，开始进行更深度的挖掘。利用公共信息查询平台、企业信用信息公示系统，甚至是一些需要付费的商业数据平台（她用顾夜沉给她的、为数不多的“活动经费”中极小的一部分，开通了最低权限的临时账号）。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咖啡早已冰凉。林薇完全沉浸在海量数据的分析中，眉头时而紧蹙，时而微微舒展。
线索，像散落的珍珠，被她一根无形的逻辑丝线，慢慢串联。
昌隆建材的法人代表，是赵家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房亲戚，挂名而已。实际控制人流连于澳门赌场，嗜赌如命。近三个月，这家公司有过几次异常的资金流出，流向几个不同的、注册地可疑的皮包公司账户，最终……似乎汇入了境外某个与赌博相关的网络支付平台。
而更关键的是，林薇通过交叉比对公开的政务信息发现，负责城西地块规划审批的那位副主任的妻弟，竟然曾在昌隆建材担任过一个闲职，虽然早在一年前就已离职，但时间点，恰好卡在城西地块规划风声传出之前！
一条若隐若现的链条，浮现出来。
赵家或许没有直接、大规模地向那位副主任行贿。他们可能利用了下属子公司管理混乱的漏洞，通过一个嗜赌的经理，以“赌债偿还”或“赌博资金”等更为隐蔽的方式，向副主任的亲属进行利益输送。金额不大，方式隐蔽，很难追查，但对于左右一个地块规划的“倾向性”，或许已经足够。
这，就是她的支点！
她不需要拿到确凿的、能直接钉死赵家的证据。那样不现实，也超出了她“能力”范围。她只需要找到这条线索，证明其存在的合理性，并将它……以一种“偶然”又“惊险”的方式，呈递给顾夜沉。
剩下的，以顾夜沉的手段和资源，自然能顺藤摸瓜，挖出更多。
这既展示了她“有用”的洞察力和分析能力，又符合她“能力有限”、“侥幸成功”的弱者定位，不会引起主系统对她能力阈值的过度警惕。
计划在脑中迅速成型。但如何“自然”地获取能支撑这条线索的关键信息？那个嗜赌的经理，和副主任的妻弟，都不会轻易开口。
林薇的目光，落在了咖啡厅墙壁上悬挂的电视屏幕上。本地财经频道正在播放一则关于高端俱乐部“兰亭会所”举办慈善晚宴的新闻，画面闪过几个本市名流的身影。
一个大胆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她的脑海。
与此同时，顾氏集团顶楼，总裁办公室。
顾夜沉并没有像林薇想象的那样，将她抛之脑后。他坐在巨大的屏幕墙前，屏幕上分割着数个画面——公司内部几个关键区域的实时监控，其中一块，赫然是林薇所在那家咖啡厅的街角监控视角（他早已通过技术手段调取），虽然看不到店内细节，但能捕捉到她进去和（预计）出来的身影。
另一块屏幕上，是加密的数据流在滚动，他在处理几笔跨境的暗盘资金调度。
他的表情依旧淡漠，但那双深邃的眼眸深处，却跳动着一丝近乎残酷的兴味。
助理周泽敲门进来，送上一份需要紧急签署的文件。
「顾总，赵家那边，似乎加大了对几位关键人物的游说力度。」周泽低声汇报。
顾夜沉接过文件，扫了一眼，利落地签下名字，仿佛那只是无关紧要的小事。「让他们游说。」他语气平淡，「蚂蚱蹦跶得越高，摔下来的时候，才越有意思。」
周泽迟疑了一下，还是开口道：「顾总，您让林小姐去查赵家的核心证据……这是不是太……」他想说“太危险”，但在顾夜沉的目光扫过来时，及时刹住了车。
顾夜沉将签好的文件递还给他，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指尖轻轻敲击着光滑的桌面。
「周泽，」他淡淡开口，像是对下属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你知道检验一块璞玉最好的方法是什么吗？」
周泽垂首：「请顾总明示。」
「不是温柔地打磨，」顾夜沉的视线重新投向屏幕上那个街角监控画面，嘴角噙着一丝冰冷的弧度，「而是把它扔进最险恶的激流里。看它是被冲刷得棱角尽失，化为齑粉，还是能……破开顽石，露出里面真正的光华。」
他很好奇，那个女人，在绝境中，会绽放出怎样的色彩。
是继续她那漏洞百出的、柔弱的表演，直到被赵家或者他亲手碾碎？还是会忍不住，动用那些属于“系统”的、超越常理的力量？
无论哪一种，都会很有趣。
「盯着她，」他吩咐周泽，声音听不出情绪，「我要知道她这三天，每一个小时的动向。」
「是，顾总。」
周泽躬身退出。
办公室内重新恢复寂静。顾夜沉的目光掠过屏幕上那些枯燥的数据和监控画面，最终，定格在虚空中的某一点。
「林薇……」他无声地念出这个名字，脑海中却不受控制地闪过一个模糊的片段——似乎是某个硝烟弥漫的战场，又或者是某个月光如水的庭院，一个身影义无反顾地挡在他身前……剧烈的头痛猛地袭来，如同钢针攅刺。
他猛地握紧了拳，指节泛白，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那些该死的、混乱的、如同病毒般的“错误数据”！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将那些碎片从脑中驱逐，眼神重新变得冰冷而坚硬。
感情，不过是系统用以操控和掠夺的工具。数据，才是永恒的真理。
他倒要看看，这个带着“系统”任务而来的女人，她的数据，最终会指向怎样的结局。
咖啡厅里，林薇已经行动了起来。
她首先通过网络和几个本地八卦论坛，大致摸清了“兰亭会所”慈善晚宴的流程和部分受邀嘉宾名单。运气不错，昌隆建材那个嗜赌如命的实际经理王坤，以及那位副主任的妻弟刘明，都在名单之列。这种级别的宴会，是他们这种人拓展人脉、寻找机会的重要场合。
然后，她开始利用有限的资源做准备。她花了一点钱，从一个兼职学生那里，买到了一套不合身的、略显廉价的晚宴服务生制服（声称是学校话剧社道具），并搞到了一张临时的工作证（通过一个漏洞百出的仿造网站，这符合她“走投无路下铤而走险”的设定）。
她计算着时间，在晚宴开始前两个小时，来到了“兰亭会所”的后门员工通道。
她的心跳得很快，这不是演戏。孤身潜入这种地方，风险极高。但她脸上，却努力维持着一种“为了完成任务不惜一切”的倔强和忐忑。
「你？新来的？之前没见过你啊。」负责调度临时工的后勤主管皱着眉头，打量着她。
林薇低下头，捏着衣角，声音细小：「是……是李姐介绍我来的，她说这里缺人，我就来了……我急需用钱。」她报了一个从论坛上看到的、经常介绍临时工作的中间人名字。
主管将信将疑，但看她模样清秀，不像惹事的人，晚宴也确实缺人手，便不耐烦地挥挥手：「行了行了，去那边换衣服，负责酒水区，机灵点！别冲撞了客人！」
「谢谢主管！我一定好好干！」林薇露出一个感激又卑微的笑容，快步走向更衣室。
换上那套略显宽大的制服，将头发利落地盘起，看着镜子里那个面色有些苍白、眼神却异常清亮的服务生，林薇深吸一口气。
悬崖上的独舞，正式开始。
她端起了盛满酒杯的托盘，走入了那个灯火辉煌、觥筹交错的名利场。
空气中弥漫着高级香水、雪茄和虚伪寒暄的气息。衣香鬓影，言笑晏晏，每个人都戴着精心雕琢的面具。林薇低眉顺眼，穿梭在人群中，如同一个透明的影子。
她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雷达，快速扫描着全场。
找到了！
在靠近露台的角落，王坤正和一个大腹便便的男人相谈甚欢，而刘明，则略显局促地站在不远处，似乎想加入，又有些犹豫。
机会稍纵即逝。
林薇端起一杯香槟，低着头，看似无意地向那个角落走去。就在她即将经过王坤身边时，脚下似乎被什么绊了一下（她自己精心计算的角度），整个人一个踉跄，托盘上的酒杯剧烈摇晃，杯中的香槟泼洒出来，有几滴，溅落在了王坤昂贵的西装袖口上。
「啊！对不起！对不起先生！」林薇瞬间慌了神，脸色煞白，手忙脚乱地想要去擦拭，眼神里充满了惊恐和无措，像一个犯了天大错误的小女孩。
王坤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看着袖口上那点湿痕，眉头紧皱：「你怎么搞的？！没长眼睛吗？！」
「对不起，先生，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我帮您擦干净……」林薇的声音带着哭腔，拿着纸巾的手都在发抖。
这边的动静，吸引了周围一些人的目光。刘明也看了过来。
「算了算了，晦气！」王坤不耐烦地挥开她的手，他今天心情似乎不错，不想为了这点小事在这种场合闹大，但嘴上还是骂骂咧咧，「妈的，这衣服很贵的！你赔得起吗？现在的服务生素质真差！」
「对不起，先生……我……我可以用清水帮您……」林薇依旧在“努力”弥补，慌乱中，她“不小心”碰掉了自己胸前夹着的那支廉价的、伪装成装饰品的微型录音笔（这是她用旧设备零件自己改装的，极其简陋，符合她“资源匮乏”的设定）。
录音笔掉落在铺着厚地毯的地上，没有发出太大声音。
林薇“惊慌”地弯腰去捡。
就在这个瞬间，在她身体的遮挡下，她的指尖以肉眼难以察觉的快速动作，将另一个更小、更精密的、薄如蝉翼的窃听器，借着拾捡录音笔的动作掩护，粘在了旁边沙发椅的底部内侧。
这个窃听器，才是她真正的目的。是顾夜沉那枚“硬币”子系统赋予她的、超越这个时代科技的小玩意儿，但能量有限，只能持续工作几个小时。
做完这一切，她捡起那支作为烟雾弹的、可能根本录不清什么的廉价录音笔，连连鞠躬道歉，在王坤厌恶的目光和周围人些许的注视下，仓皇“逃离”了现场。
她的表演，完美地诠释了一个笨手笨脚、闯了祸后惊慌失措的临时服务生。
没有人会怀疑，这个小小的“意外”，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布局。
走到无人注意的角落，林薇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轻轻吐出一口气。后背，已被冷汗浸湿。
第一步，成功了。
接下来，就是等待。等待王坤和刘明，在这个角落里，是否会谈论一些……不该谈论的事情。
她抬起眼，目光穿过喧嚣的人群，仿佛能穿透层层阻隔，看到那座遥远的、如同黑色巨塔般的顾氏大厦。
顾夜沉，你要的戏，我演给你看。
而此刻，顾氏顶楼办公室内。
顾夜沉面前的屏幕上，正显示着“兰亭会所”内部某个隐蔽角落传回的、有些模糊但声音清晰的实时监控画面——正是王坤和刘明所在的那个角落。画面来源，自然是林薇刚刚放置的那个微型窃听器同步传输回来的信号。
他听着里面王坤还在低声抱怨着刚才那个“蠢笨”的服务生，听着刘明小心翼翼地附和，听着他们开始聊起一些无关痛痒的话题……
顾夜沉的指尖，在桌面上有节奏地敲击着。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但当他听到画面里，林薇那带着哭腔的、无比真实的道歉声时，他敲击桌面的动作，几不可查地停顿了一瞬。
随即，他端起手边的咖啡，抿了一口。
冰冷的液体滑过喉咙。
「演技……倒是不错。」他对着空无一人的办公室，淡淡地评价了一句。
只是不知道，这句评价，是针对她成功放置窃听器的胆大心细，还是针对她那足以骗过在场所有人的、惊慌失措的完美伪装。
或者，两者皆有。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城市的霓虹次第亮起，如同无数双窥探的眼睛。
这场他亲手布下的棋局，棋子，已经开始按照她自己的意志，在移动了。
他，很期待接下来的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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