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夜沉那句低语，如同惊雷在林薇耳边炸响，让她四肢百骸都泛起寒意。他不仅知道苏婉是清理者，他甚至像是在欣赏她此刻的惊惧。
慈善晚宴还在继续，悠扬的乐曲，晃动的酒杯，虚伪的寒暄，一切如常。但在林薇眼中，这光鲜亮丽的场景已然化作危机四伏的丛林。那个叫苏婉的女孩，就是潜藏在灌木丛中，舔着爪牙，随时准备扑出的幼兽——看似无害，实则致命。
「顾总似乎对苏小姐很熟悉？」林薇稳住心神，挽着顾夜沉的手臂微微收紧，脸上却维持着无懈可击的浅笑，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顾夜沉侧眸看她一眼，眼底带着一丝玩味：「苏家是盛夜多年的合作伙伴，看着她长大，不算陌生。」他顿了顿，语气平淡地补充，「很天真，很可爱，不是吗？尤其……是这份不谙世事的‘天真’。」
他再次强调了“天真”这个词，其中的讽刺意味，林薇听得清清楚楚。
「确实，」林薇垂下眼睫，掩饰住眼中的冷光，「像一张白纸，让人……忍不住想在上面画点什么呢。」
顾夜沉的喉间溢出一声几不可闻的低笑，没有接话。
这时，苏婉又像一只快乐的小鸟般飞了回来，这次她身边还跟着一位气质儒雅、面带笑容的中年男人——苏氏集团的现任掌门人，苏明远。
「夜沉，恭喜啊，城东那块地，真是漂亮的一仗！」苏明远笑着向顾夜沉举杯，目光随即落到林薇身上，带着长辈般的和蔼，「这位就是林薇林助理吧？果然是年轻有为，气质不凡。小女刚才还在我面前夸你呢。」
「苏总过奖了。」林薇微微躬身，态度恭谨。
苏婉亲昵地挽住父亲的胳膊，撒娇道：「爸爸，我没说错吧？林薇姐姐又漂亮又厉害！夜沉哥哥真有眼光！」她说着，又转向顾夜沉，眨着大眼睛，语气带着一丝恳求，「夜沉哥哥，我们两家那个新能源的合作项目，下周就要最终谈判了嘛？我能不能也去听听呀？爸爸总说我什么都不懂，我想跟着你和林薇姐姐学习学习！」
她提出这个要求的神情自然无比，仿佛只是一个渴望学习、依赖兄长的小妹妹。
林薇的心却瞬间提了起来。新能源项目，是盛夜集团接下来仅次于城东地块的重点战略投资，涉及资金庞大，技术核心敏感。苏婉在这个时间点，以如此“合理”的理由要求介入？
顾夜沉晃动着手中的酒杯，目光在苏婉天真无邪的脸上停留片刻，又扫过面带微笑的苏明远，最后，眼角的余光似乎不经意地掠过了林薇。
「想来学习是好事，」他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不过谈判场合枯燥，怕你闷着。」
「不会不会！」苏婉连忙摆手，脸上洋溢着兴奋的光，「我一定乖乖的，不说话，就听着！保证不打扰你们！」
苏明远也笑着帮腔：「是啊夜沉，让她去见识见识也好，总比整天瞎玩强。有你和林助理看着，我放心。」
话已至此，再拒绝反而显得不近人情。
顾夜沉微微颔首，算是应允：「那就来吧。林助理，」他看向林薇，「到时候你多照看一下苏小姐。」
「是，顾总。」林薇垂眸应下，心中警铃大作。这是一个阳谋。苏婉利用她完美无瑕的伪装和两家的世交关系，轻而易举地切入到了核心领域。而她，作为“助理”，还必须“好好照看”这位潜在的杀手。
「太好了！谢谢夜沉哥哥！谢谢林薇姐姐！」苏婉开心地几乎要跳起来，那纯粹的喜悦感染了周围不少人，他们都用慈爱的目光看着这个“可爱”的后辈。
只有林薇，从她那弯成月牙的眼眸深处，看到了一丝冰冷的、计谋得逞的笑意。
**\\* \\* \\***
晚宴在一种看似和谐的氛围中结束。
回去的车上，顾夜沉依旧闭目养神，仿佛晚宴上的一切不过是无足轻重的小插曲。
林薇却无法平静。她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夜景，脑海中不断回放着苏婉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如此完美的伪装，如此自然的切入方式，这个清理者，比想象中更难对付。
「怕了？」顾夜沉的声音突然在寂静的车厢内响起，他没有睁眼，语气平淡。
林薇收回目光，看向他轮廓分明的侧脸：「怕解决不了问题。我只是在想，她会选择什么样的方式。」
「最不起眼，最符合她‘人设’，也最能一击致命的方式。」顾夜沉缓缓睁开眼，深邃的眸光在昏暗的车厢内如同寒星，「比如，一次无心的‘口误’，一份‘不小心’泄露的‘过时’文件，或者……一场因她而起的，‘意外’的混乱。」
他的分析冷静而残酷，精准地预判了清理者可能的手段。这些手段看似微不足道，但在关键的商业谈判或核心决策中，足以引发连锁反应，造成不可挽回的损失，甚至……借刀杀人。
「我会盯紧她。」林薇沉声道。这是她的战场，她不能退缩。
顾夜沉转过头，目光落在她紧绷的脸上，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光是盯紧，还不够。她要的是我的命，或者，让我彻底失去反抗的价值。而你，林薇，你现在是她计划里，最不确定的那颗棋子，也是……最合适的替罪羊。」
林薇心中一凛。没错，如果她在“照看”苏婉期间出了任何纰漏，或者苏婉成功地嫁祸于她，那么无论顾夜沉是死是活，她这个“任务者”都难逃主系统的惩罚，甚至抹杀。
这是一石二鸟之计。
「看来，我没有退路了。」林薇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坚定。
顾夜沉凝视着她，许久，才重新闭上眼，淡淡地扔下一句：
「记住，在猎人眼中，最好的伪装不是隐藏，而是变成猎物期待的样子。」
**\\* \\* \\***
接下来的几天，风平浪静。
苏婉果然如她所承诺的那样，每天准时来到盛夜集团，乖乖待在顾夜沉给她安排的、靠近总裁办公室的小会议室里，翻阅着一些无关紧要的行业资料，遇到“不懂”的地方，还会跑来“虚心”请教林薇。
她表现得就像一块干燥的海绵，渴望汲取一切知识，对林薇更是“姐姐”长“姐姐”短，依赖又亲近。若非林薇早知道她的底细，几乎都要被这纯良无害的表象所迷惑。
林薇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表面上对苏婉耐心细致，有问必答，扮演着一个可靠的前辈角色。暗地里，她将苏婉接触过的所有文件、询问过的每一个问题都默默记下，反复推敲其背后的意图。
她发现，苏婉的问题看似杂乱，但隐隐约约总是围绕着新能源项目的技术难点、成本构成以及几家关键供应商的背景关系打转。她在小心翼翼地收集信息，试图找到那个最脆弱的突破口。
谈判前一天的下午，苏婉抱着一份厚厚的、关于其中一家核心供应商的背景调查报告来到林薇的办公桌前。
「林薇姐姐，这份报告里好多专业术语我看不懂呀，你能帮我讲讲吗？」她嘟着嘴，一脸苦恼，「特别是关于他们那个新型催化剂的稳定性测试数据部分，好多数字和图表，看得我头都晕了。」
林薇接过报告，心中微动。催化剂的稳定性数据，是评估这家供应商技术可靠性的核心指标之一，也是下周谈判中需要重点确认和博弈的点。
她不动声色地翻开报告，快速浏览着苏婉指出那几页。数据密密麻麻，图表复杂，乍一看确实令人头晕。但以林薇的能力，迅速就抓住了关键。
「这里主要是展示了催化剂在不同温度、压力条件下的活性衰减曲线……」林薇开始耐心讲解，语气平和，条理清晰。
苏婉听得“十分认真”，不时提出一些“幼稚”的问题。
讲解到一半，林薇的内线电话响起，是顾夜沉叫她立刻送一份紧急文件进去。
「苏小姐，你先自己看一下，我马上回来。」林薇将报告放在桌上，起身快步走向总裁办公室。
她在顾夜沉办公室里停留了大约五分钟。处理完文件，顾夜沉似乎随口问了一句苏婉今天的情况，林薇简单汇报了几句，便退了出来。
回到座位时，苏婉还乖乖坐在那里，对着报告冥思苦想，见她回来，立刻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林薇姐姐你回来啦！你讲得真清楚，我好像明白一点了！」
林薇笑了笑，目光不经意地扫过桌上那份报告。一切似乎没有任何异样。
然而，就在她准备继续讲解时，指尖划过报告某一页的页脚，一种极其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粘滞感一闪而过。
不是胶水，更像是……某种特制的、干涸后几乎无形的粘合剂的残留感。
林薇的心脏猛地一沉。
她不动声色地拿起报告，假装要继续翻页，指尖却暗中用力，感受着那份微弱的阻力。她的记忆力超群，清晰地记得，在她离开前，这一页和下一页之间的缝隙，似乎没有这么……紧密。
页脚被极其高明地揭开过，又重新粘合了回去！
有人在她离开的这短短五分钟内，动过这份报告！
而有机会接触这份报告的，只有苏婉！
她想要做什么？只是偷看数据？还是……在里面动了手脚？
林薇面上不动声色，继续用平稳的语调为苏婉讲解，大脑却在飞速运转。她不能当场揭穿，打草惊蛇。苏婉既然敢这么做，必然有后续的计划。她必须弄清楚，这份被动过手脚的报告，会在哪个环节引爆。
讲解结束后，苏婉心满意足地抱着报告离开，临走前还不忘甜甜地道谢：「谢谢林薇姐姐！你真好！明天谈判我一定好好表现，不给你和夜沉哥哥丢脸！」
看着她雀跃离开的背影，林薇的眼神彻底冷了下来。
她拿起内部电话，拨通了顾夜沉办公室的号码。
「顾总，」她的声音压得很低，「鱼饵动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传来顾夜沉毫无波澜的声音：
「收线的时候，记得干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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