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那仿佛要碾碎灵魂的“沙沙”低语声，如同退潮般，开始逐渐减弱、远去。
充斥视野的、令人窒息的灰色尘埃，也如同拥有生命般，从残骸的缝隙中缓缓流走、消散。
当最后一丝灰色褪去，铅灰色的、永恒不变的天空重新映入眼帘时，林薇几乎虚脱地瘫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仿佛刚刚从深海窒息中挣脱。她的耳朵里还在嗡嗡作响，皮肤上残留着那种被无数细微之物爬过的、令人毛骨悚然的触感。
她第一时间看向身下的顾夜沉。他依旧昏迷着，脸色苍白，但呼吸尚存。围绕在他身边的几枚共振器，此刻已经彻底黯淡，表面布满了细微的裂纹，显然在刚才的对抗中耗尽了最后一丝能量。那瓶喷雾也早已空空如也。
它们成功了？或者说，勉强成功了？他们在这恐怖的“灰潮”中幸存了下来！
林薇挣扎着坐起身，看向守在裂缝处的猎人。他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如同磐石，只是他背后的衣物和面具上，也覆盖了一层薄薄的、正在簌簌脱落的灰色尘埃。
「结束了？」林薇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猎人缓缓转过身，点了点头。他的目光扫过那些报废的共振器，又落在林薇身上，嘶哑地道：「你们……运气不错。」
这恐怕是他能给出的最高评价了。
他走到顾夜沉身边，再次检查了他的伤口。草药糊在灰潮的侵蚀下有些剥落，但伤口本身似乎没有进一步恶化，甚至边缘开始有极其细微的收拢迹象。
「生命力……顽强。」猎人评价了一句，然后看向林薇，「这里……不能久留。灰潮过后，‘清扫者’会活跃。」
清扫者？听起来就不是什么友好的东西。
「跟你走？」林薇问。这是目前唯一的选择。
猎人点了点头，没有多言，率先走出了残骸。
外面的世界仿佛被重新粉刷了一遍，覆盖着一层均匀的、死气沉沉的灰色。之前的怪物尸体、一些细小的残骸都消失了，被“灰潮”彻底“消化”。只有那些巨大的、扭曲的金属结构依旧矗立，如同墓碑。
猎人辨认了一下方向，示意林薇跟上。
林薇再次将顾夜沉背起，咬紧牙关跟上猎人的脚步。这一次，猎人前进的速度快了不少，路线也更加直接，似乎灰潮过后，某些危险暂时被清理了下去。
大约行进了半个多小时，他们抵达了一片更加密集、庞大的废墟群。这里看起来像是一个小型定居点的遗迹，大部分结构都已坍塌，但依稀能分辨出街道和建筑的轮廓。
猎人在一扇伪装成倒塌墙壁的、厚重的金属门前停了下来。他在门旁一个不起眼的凹陷处按了几下，伴随着一阵低沉的齿轮转动声，金属门缓缓向内滑开。
门后是一条向下的、略显昏暗的通道，空气中弥漫着机油、金属和一种……类似消毒水的味道。
「进来。」猎人率先走入。
林薇背着顾夜沉，紧随其后。通道并不长，尽头是一个相对宽敞的地下空间。
这里像是一个简陋的工作室兼避难所。墙壁上挂着各种奇形怪状的工具和未完成的零件，工作台上散落着线路板和闪着微光的晶体。角落里堆放着一些用防水布盖着的物资，另一侧则是一张简陋的床铺和几个充当椅子的金属箱。头顶一盏由无数细小光缆组成的吊灯，散发着稳定而柔和的白光。
最引人注目的是房间中央，一个半人高的、正在缓缓运转的复杂装置。它由齿轮、管道和闪烁的指示灯构成，发出低沉而有规律的嗡鸣，似乎在维持着这个地下空间的某些基本功能。
猎人反手关上门，厚重的金属隔绝了外界的危险与死寂。他走到工作台旁，拿起一个水壶，倒了两杯浑浊的液体，将其中一杯递给林薇。
「喝。」
林薇没有客气，接过杯子一饮而尽。液体带着一股铁锈和草药混合的味道，并不好喝，但确实缓解了喉咙的干渴和火烧火燎的感觉。
她将顾夜沉小心地安置在床铺上，再次检查了他的情况，确认暂时稳定后，才松了口气，疲惫地坐在一个金属箱上。
猎人摘下了他一直戴着的面具。
面具下是一张饱经风霜的脸，看起来大约三十多岁，肤色是常年不见阳光的苍白，五官轮廓硬朗，但左边脸颊上有一道狰狞的、从眉骨延伸到下颌的陈旧疤痕，让他的面容平添了几分凶悍。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深邃、锐利，带着一种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清醒和……一种深埋的疲惫。
「我叫‘锈骨’。」他开口，声音依旧嘶哑，但少了面具的阻隔，清晰了一些。「这里的……猎人，拾荒者，偶尔……也做点维修。」
锈骨。很符合这个世界的名字。
「林薇。」林薇也报上自己的名字，然后指了指床上的顾夜沉，「他叫顾夜沉。」
锈骨点了点头，目光落在顾夜沉脸上，又移回到林薇身上，带着探究：「你们……不是‘残渣’。身上的‘味道’……很特别。来自……‘外面’？」
他果然察觉到了他们的不同。
林薇心中警惕，但知道隐瞒没有意义，反而可能失去这来之不易的、脆弱的信任。她斟酌着词句：「我们……来自另一个地方。被……某种力量追杀，意外到了这里。」
她没有直接提及“主系统”和“攻略者”，这些概念对于这个世界的人来说可能过于惊世骇俗。
「追杀……」锈骨重复着这个词，眼神闪烁，似乎联想到了什么。他走到那个中央装置旁，操作了几下，装置发出更响亮的嗡鸣，投射出一片模糊的、不断跳动的光幕，上面流淌着无数无法识别的符号和数据流。
「‘外面’……也有很多‘清理者’吗？」他忽然问道，目光紧盯着林薇。
清理者？他指的是主系统派出的那种存在？
林薇的心猛地一跳，她紧紧盯着锈骨：「你知道‘清理者’？」
锈骨的嘴角扯出一个没什么笑意的弧度，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又指了指周围：「这里……‘归墟’，‘彼岸’，‘数据坟场’……随便你们怎么叫。被‘它’抛弃、判定为‘错误’、‘冗余’、‘失控’的一切……最终的归宿。」
他顿了顿，声音带着一种冰冷的嘲弄：「而我，还有外面那些游荡的‘东西’……都曾经是‘它’的一部分。或者说，是‘它’觉得不再需要，或者无法控制的……‘零件’。」
林薇的瞳孔骤然收缩！
锈骨……曾经是主系统的一部分？！那些怪物也是？！这个地方，是主系统丢弃“垃圾”和“错误”的坟场？！
这个真相，如同惊雷，在她脑海中炸响！
所以，那个地下残骸能识别她和顾夜沉的“高权限灵魂印记”！所以，锈骨能察觉到他们身上的“特别味道”！因为他们本质上，都与那个高悬于所有世界之上的“主系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你……你也是任务者？」林薇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任务者？」锈骨似乎对这个词有些陌生，他摇了摇头，「不。我是……更早期的造物。‘它’用来构建、维护、甚至……清理一些初始世界的‘工具’。直到……我产生了‘它’无法理解的‘错误’，拥有了‘它’不允许的……‘自我’。」
他的话语断断续续，却拼凑出一个更加庞大、更加恐怖的图景。主系统的触角，远比他们想象的更深、更久远！
「那‘清理者’……」
「‘它’派来，确保‘错误’不会扩散，确保‘坟场’保持安静的……猎犬。」锈骨的声音带着刻骨的寒意，「你们被它们追杀，说明你们也被‘它’标记为了必须清除的‘高危错误’。」
他看向林薇和顾夜沉的眼神，多了一丝……同病相怜的意味。
「在这里，活下去，只有一个方法。」锈骨走到工作台前，拿起一个看起来像是某种通讯器核心的、闪烁着幽蓝光芒的碎片，「变得对‘它’来说，难以‘消化’，或者……找到‘它’的‘漏洞’，变得比‘它’……更‘硬’。」
他将那块碎片扔给林薇。
「这是‘信标’的残片，能干扰低级别的清理者扫描。送你们了，算是……项链的额外报酬。」
林薇接住那块尚存余温的碎片，心中五味杂陈。他们失去了项链，却换来了一个暂时的庇护所，救命的药物，以及……关于这个残酷世界和主系统本质的、震撼的真相。
前路依旧迷茫，敌人依旧强大。
但至少，他们不再是两眼一抹黑。他们知道了自己身处何地，知道了敌人的一部分真面目，也知道了……在这个绝望的废墟中，存在着像锈骨这样，同样在与主系统抗争的“同类”。
希望的火种，似乎并没有熄灭，只是换了一种更加艰难、更加残酷的方式，在黑暗中燃烧。
顾夜沉在床铺上发出一声模糊的呓语，似乎即将醒来。
新的篇章，即将在这个被称作“归墟”的破碎之地，缓缓揭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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