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地全面安全排查的三天，对林薇而言，是身心俱疲的三天。她几乎住在了临时指挥部，亲自监督每一个角落的检查，反复核对着每一份安全报告，不放过任何一丝可疑的痕迹。顾夜沉的警告言犹在耳——“注意你身边的人”。这让她看每一个前来汇报工作的下属时，目光中都下意识地带上了几分审视。
压力如同无形的枷锁，越收越紧。她不仅要防范主系统可能发动的下一次物理层面的攻击，还要时刻警惕内部可能存在的、哪怕是无意识的“漏洞”。这种高度紧张的状态，让她眼底的红血丝越来越重，食欲也差了很多。
第三天傍晚，初步的安全排查报告终于汇总完成，确认除了那几处诡异的卡扣断裂点外，其余设施均符合安全标准。林薇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正准备稍微喘口气，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
进来的是她的助理，一个叫陈璐的年轻女孩，平时做事细致稳妥，是林薇比较信任的几个人之一。此刻，她端着一杯热牛奶，脸上带着关切的笑容。
「林总监，您这几天太辛苦了，喝杯牛奶暖暖胃，早点休息吧。」陈璐将牛奶放在桌上，语气一如既往的体贴。
若是平时，林薇或许会感到一丝暖意。但此刻，顾夜沉的警告在她脑中尖锐地响起。她看着那杯冒着热气的牛奶，又看了看陈璐那张看似无害的脸，心中瞬间警铃大作！
太巧了！在她精神最疲惫、警惕性可能最低的时候，送来一杯能助眠的热饮？是单纯的关心，还是……别有用心？主系统会不会就是利用这种看似合理的关怀，来降低她的防备？
林薇的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起来，背后瞬间沁出一层冷汗。她强迫自己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对陈璐笑了笑：「谢谢，放这儿吧，我处理完这份报告就喝。」
陈璐似乎没有察觉任何异常，依旧笑着点了点头：「那您记得喝，凉了就不好喝了。我先出去了。」
看着陈璐离开并带上门，林薇的目光立刻锁定在那杯牛奶上。她不敢喝，甚至不敢让它继续留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她拿起内线电话，本想叫保安来处理掉，但手指在按键上停顿了片刻，又放下了。
不行，如果陈璐真的有问题，打草惊蛇只会让主系统换一种更隐蔽的方式。而且，万一这只是她多心了呢？因为顾夜沉的一句话就怀疑身边所有人，这种状态本身就很危险。
她需要求证，需要更谨慎地处理。
她将那杯牛奶原封不动地放进办公室的小冰箱，然后拿起加密手机，给顾夜沉发了一条信息：
「助理送来助眠热饮，时机巧合，是否多疑？如何处置？」
信息发出后，她焦躁地在办公室里踱步，等待着回复。每一秒都显得格外漫长。
几分钟后，加密手机屏幕亮起，顾夜沉的回复依旧简短：
「取样，匿名送检生物毒素及神经抑制剂。保持距离，暗中观察，勿打草惊蛇。」
他的反应冷静得可怕，仿佛早已习惯了应对这种无处不在的潜在威胁。他没有嘲笑她的多疑，也没有轻易否定她的警惕，而是给出了最专业、最稳妥的行动方案。
林薇的心稍微安定了一些。她立刻按照他的指示，小心翼翼地将少量牛奶倒入一个隐秘的取样瓶，然后通过一个绝对可靠的私人渠道，将其送往一家权威的第三方检测机构进行加急检测。
做完这一切，她才真正松了一口气，但心底的寒意却更重了。如果……如果检测结果真的有问题呢？那意味着主系统的触角已经深入到了她日常工作的最核心圈层，意味着她几乎无处可逃。
这种如芒在背的感觉，几乎让她窒息。
就在这时，她的常规工作手机响了起来，是医院打来的电话，通知她周师傅已经苏醒，精神状态尚可，希望能见她一面。
林薇立刻收拾心情，驱车赶往医院。或许，从这位历经沧桑的老人那里，她能获得一些不一样的平静和力量。
在医院干净整洁的病房里，周师傅头上缠着纱布，脸色还有些苍白，但眼神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清亮和固执。看到林薇进来，他挣扎着想坐起来。
「周师傅，您快躺着别动。」林薇连忙上前扶住他。
「林总监，给您添麻烦了……」周师傅的声音有些虚弱，但带着歉意。
「您千万别这么说，是我们的安全措施没到位，让您受惊了。」林薇坐在病床边，诚恳地说，「您感觉怎么样？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老了，不中用了，摔一下就躺这儿了。」周师傅摆了摆手，随即眼神变得有些困惑和凝重，「不过林总监，有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说，说了怕你们觉得我老糊涂了……」
林薇心中一动，立刻道：「周师傅您说，任何细节都可能很重要。」
周师傅沉吟了一下，似乎在回忆：「出事前……我好像记得，爬上脚手架的时候，恍惚间……看到架子连接的地方，有……有蓝光闪了一下，很弱，很快，就像……就像夏天晚上的萤火虫，一下就没了。我当时没在意，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现在想起来，会不会……」
蓝光？！
林薇的瞳孔骤然收缩！她立刻想起了硬币启动时那幽蓝色的光丝！想起了顾夜沉提到的“能量干涉”！
那不是眼花！那很可能就是主系统进行微观物质破坏时泄露出的能量迹象！
「周师傅，您提供的这个信息非常重要！谢谢您！」林薇激动地握住老人的手，这个消息，至少证实了事故的非偶然性，也让他们对主系统的攻击方式有了更具体的了解。
离开医院时，林薇的心情更加复杂。一方面，周师傅的线索带来了突破口；另一方面，牛奶送检的结果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头顶；而顾夜沉那边，面对主系统在金融和舆论层面的持续施压，想必也是压力巨大。
回到公司，已是深夜。项目部大部分区域都熄了灯，只有她办公室的窗户还亮着。她推开门，却意外地发现，办公室的会客沙发上，坐着一个人。
是顾夜沉。
他没有开主灯，只有一盏落地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勾勒出他冷硬的侧脸轮廓。他靠在沙发背上，闭着眼睛，似乎睡着了，眉宇间带着浓得化不开的疲惫，连那惯常的冰冷气息都减弱了几分，显出一种罕见的、毫无防备的脆弱。
林薇放轻脚步，缓缓走近。这还是她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在他毫无察觉的情况下观察他。他瘦了些，下颌线更加分明，眼下的青黑比她还要重。这些日子，他独自扛着的压力，恐怕远比她想象的还要巨大。
她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一下，泛起一丝酸涩的疼。
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靠近，顾夜沉睫毛微颤，缓缓睁开了眼睛。那双深邃的眸子在昏暗的光线下，带着初醒时的朦胧，但在看清是她之后，瞬间恢复了清明和警惕，那层冰冷的保护色也迅速重新覆盖上来。
「回来了。」他坐直身体，语气恢复了平淡，「周师傅情况如何？」
「醒了，精神状态还好。他提供了一个关键线索，出事前看到脚手架连接处有短暂的蓝光闪烁。」林薇在他对面的沙发坐下，汇报道。
顾夜沉的眼神微微一凝：「能量逸散。 confirms 了我的判断。」他顿了顿，看向林薇，「牛奶呢？」
「已经匿名送检了，结果明天才能出来。」林薇回答道，心情有些沉重。
顾夜沉默了片刻，忽然从口袋里拿出那枚硬币，放在两人之间的茶几上。硬币在昏黄的灯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光泽。
「害怕吗？」他看着那枚硬币，忽然问道，声音低沉。
林薇愣了一下，随即坦然地点了点头：「怕。」她怎么不怕？面对一个无所不能、手段莫测的敌人，随时可能来自任何方向的致命攻击，她怎么可能不怕？
顾夜沉抬起眼，目光落在她坦诚的脸上，那眼神复杂难辨：「我也怕。」
这三个字，轻飘飘的，却像一块巨石投入林薇心湖，激起了惊涛骇浪！她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这个永远表现得冰冷、强大、仿佛无所不能的男人，竟然会亲口承认他也会害怕？
「我怕的不是失败或者死亡，」顾夜沉的目光重新投向那枚硬币，语气带着一种深沉的疲惫，「我怕的是，在彻底迷失之前，还是找不到打破这个囚笼的方法。我怕的是……最终，我们还是会被它玩弄于股掌之间，连最后一点真实的自我都保留不住。」
他的话语里，带着一种林薇从未听过的、近乎绝望的孤独。
这一刻，林薇忽然明白，他之前的冰冷、他的恨意、他的拒人千里，或许不仅仅是因为她的“背叛”，更是因为他独自一人在这绝望的囚笼中挣扎了太久，看不到任何出路，只能用坚冰将自己包裹起来，以免被彻底的虚无吞噬。
而现在，因为她的出现，因为记忆的复苏，那坚冰出现了裂痕，他也不得不直面内心最深处的恐惧和脆弱。
一种强烈的冲动涌上心头，林薇伸出手，轻轻覆盖在他放在膝盖上的、紧握成拳的手上。
他的手掌冰冷，微微一颤，似乎想挣脱，但最终还是没有动。
「不会的。」林薇看着他的眼睛，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我们不会迷失的。只要我们还记得自己是谁，只要我们还在一起，就一定能找到出路。别忘了，‘守其初心，虽远不怠’。」
顾夜沉的身体猛地一震，他抬起眼，深深地望进林薇清澈而坚定的眼眸中。那里面，没有恐惧，没有退缩，只有一种近乎执拗的信任和勇往直前的光芒。
许久，他紧绷的下颌线微微松动，紧握的拳头也缓缓松开，任由她温热的掌心覆盖着他的冰冷。
他没有说话，但一种无声的、沉重而坚实的的东西，似乎在两人之间悄然建立。
那是超越了过往恩怨，在绝境中萌生出的，真正的信任与羁绊。
窗外，夜色深沉。
而在这间亮着昏黄灯光的办公室里，两个破碎的灵魂，正在小心翼翼地，试图依靠彼此的温度，拼凑出通往自由的路径。
前路依旧未知，危机四伏。
但至少此刻，他们不再是孤身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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