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来的阴雨终于停歇,天边晕开一层淡淡的晴光,却驱不散笼罩在谢玥与苏墨心头多日的阴霾。追查横行江南一带的拐卖团伙已有半月,线索数次中断,获救的受害者要么记忆模糊,要么被威胁不敢多言,案情一度陷入僵局。直到昨日,一名刚从人贩子窝点逃脱、被官府救下的女子,在平复了恐惧情绪后,终于吐露了一个关键信息。团伙头目刘三,常在苏州城外十里坡的一座废弃山神庙内与人接头。
这个消息如同一束微光,刺破了连日的混沌。谢玥得知后,当即拍案:“这刘三狡猾得很,之前几次围捕都被他侥幸逃脱,这次绝不能再失手!”苏墨坐在一旁,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眸色沉凝:“那破庙地处偏僻,三面环山,只有一条小路相通,易守难攻,且不知他手下有多少人埋伏,不可大意。我们先悄悄探查,摸清情况再做部署。”
两人商议妥当,为避免打草惊蛇,并未惊动府衙兵丁,只换上了一身寻常百姓的青布衣衫,各自暗藏了兵刃,趁着天色未亮,悄然出了苏州城。
清晨的薄雾尚未散尽,笼罩着郊外的荒坡,路边的野草沾着露水,踩上去湿滑冰凉。谢玥脚步轻快,她早已习惯了这般奔波,只是想到那些被拐卖的妇孺,心中便沉甸甸的。苏墨走在她身侧,步伐沉稳,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沿途的树影、石堆,都未曾逃过他的视线。
“前面就是十里坡了。”苏墨低声提醒,抬手拨开眼前垂落的柳枝。顺着他示意的方向望去,一座破败的山神庙隐在茂密的树丛间,墙体斑驳,屋顶的瓦片残缺不全,露出黑漆漆的椽子,一看便知荒废了许久。庙前的香炉倾倒在地,积满了厚厚的尘土,唯有庙门处的地面,隐约能看到几串新鲜的脚印,证明这里近日确有人往来。
谢玥与苏墨对视一眼,默契地放缓了脚步,借着树丛的掩护,一点点向破庙靠近。庙门虚掩着,里面传来几人的说话声,夹杂着粗鲁的笑骂,隐约还能闻到一股劣质酒水和烟草混合的刺鼻气味。
“大哥,这次这批货什么时候出手?再压着,弟兄们的手头都快紧得揭不开锅了!”一个粗嘎的声音响起,带着几分不耐烦。
紧接着,一个阴恻恻的嗓音传来,语气中满是倨傲:“急什么?这批货品相好,尤其是那两个小丫头,细皮嫩肉的,已经有人出了高价,等时机成熟自然会出手。”
谢玥的心猛地一沉,这声音虽隔着庙门,却带着一种说不出的阴冷,想来便是那头目刘三。她屏住呼吸,将身体贴得更紧,透过门缝向里望去。只见庙内光线昏暗,正中的神像早已坍塌,只剩下半截基座,几个穿着短打、面露凶光的汉子围坐在地上,中间一个五十多岁,身材粗壮、脸上带着一道刀疤的男人,正端着一个酒碗,仰头灌了一口,正是刘三。
“还是大哥有眼光!”另一个瘦高个汉子谄媚地笑着,“不过话说回来,当年咱们在苏州城里拐的那几个小子,可真是赚了不少,那户人家给的银子,够弟兄们快活好几年了!”
听到“苏州”“拐了几个小子”这几个字,谢玥的浑身骤然一僵,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了。她死死地盯着庙内那个刀疤脸男人,耳边嗡嗡作响,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父亲说的话,“抢走浩楠的是一个脸上带着伤疤的人。 ”多年前那个元宵节,那时候哥哥谢浩楠刚满两岁,虎头虎脑的,被父亲架在肩头,人潮拥挤中,一个人一把抱住浩楠转身就跑,父亲和母亲哭喊着追赶,却被拥挤的人群耽误,只来得及看到那个人回头张望时候脸上有一道疤,然后眼睁睁看着那人抱着小小的浩楠消失在远处的小巷子里。
那十六年的漫长等待,父母因哥哥丢失而备尝酸楚,也因为哥哥丢失家中发生一系列变故而生了嫌隙,最终走向和离的结局,母亲林婉清终日以泪洗面的憔悴模样,还有哥哥十八岁被找回时,眼底那抹与年龄不符的沧桑和成熟……所有的画面如同潮水般涌入脑海,几乎要将她淹没。
难道……难道眼前这个刘三,就是当年抢走哥哥的凶手?
谢玥的手指紧紧攥着衣角,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心中翻涌着震惊、愤怒与一丝不敢置信。她强压着冲进去质问的冲动,转头看向身旁的苏墨,眼神中带着急切与颤抖。苏墨早已察觉到她的异样,顺着她的目光看向庙内,又瞥见她苍白的脸色,立刻明白了几分,伸手轻轻按在她的手臂上,摇了摇头,示意她不可冲动。
庙内的对话还在继续,刘三放下酒碗,抹了把嘴,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狞笑:“那是自然,老子干这行十几年,就数元宵庙会那次最痛快,被抢的那个男孩才两岁多,那户人家看穿着就体面。可惜啊,体面有什么用?越是体面越是得让他们尝尝骨肉分离的痛。”
“大哥英明!”众人纷纷附和,笑声粗鄙而刺耳。
谢玥再也听不下去,胸口像是被巨石堵住,几乎喘不过气。她猛地转身,拉着苏墨的手腕,脚步有些踉跄地朝着山下走去,直到远离了破庙,听不到里面的声音,才停下脚步,扶着一棵大树,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眼眶瞬间红了。
“玥儿,你冷静点。”苏墨轻轻拍着她的后背,语气带着安抚,“目前只是猜测,还不能确定刘三就是当年拐卖哥哥的人,我们需要证据。”
“不是猜测!”谢玥的声音带着哽咽,却异常坚定,“他说的时间、地点,都和哥哥被拐的情形对得上!当年爹娘为了找哥哥,散尽家财,争执不休,最后落得和离的下场,娘这些年吃了多少苦,哥哥在外面受了多少罪,都是拜这些人所赐!”
苏墨沉默着,他了解谢玥的心情,也知道这段过往是谢家所有人心中的痛。他叹了口气:“我明白你的感受,但浩楠哥哥如今身份不同,是苏州府总兵,行事需顾及章法。我们先回去,将此事告知他,再从长计议。”
谢玥点了点头,用力擦了擦眼角的泪水,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激荡。两人不再耽搁,快步赶回了苏州城。
此时的总兵府内,谢浩楠正端坐于书房之中,批阅着麾下兵丁呈上来的文书。阳光透过窗棂,洒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映出几分冷峻。自从十八岁被找回,认祖归宗。他又凭借着在雄州过人的胆识和武艺,在军中崭露头角,得周显将军赏识,举荐回苏州任职。短短几年便升任苏州府总兵,镇守一方,只是那份沉稳之下,始终藏着一份难以言说的痛,尤其是在提及童年往事时,眼底总会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霾。
听到下人通报谢玥与苏墨来访,且神色急切,谢浩楠放下手中的笔墨,沉声道:“让他们进来。”
谢玥与苏墨走进书房,见谢浩楠正襟危坐,眉宇间带着几分威严,谢玥深吸一口气,急切开口:“哥哥,我们查到拐卖团伙头目的踪迹了,他叫刘三,常去城外十里坡的破庙接头。”
谢浩楠闻言,眉头微蹙:“刘三?此人我倒是有所耳闻,是江南一带臭名昭着的人贩子,没想到藏在苏州城外。”
“不止如此。”谢玥咬了咬唇,语气凝重,“我们在破庙外听到他和手下对话,他说……当年在苏州拐了几个小子,赚了不少银子,还提到抢了一个两岁多的小孩。哥哥,你当年被抢,会不会就是他干的?”
话音落下,书房内的空气瞬间凝固。谢浩楠握着笔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白,原本平静的眼神骤然变得冰冷,如同寒冬的利刃,带着刺骨的寒意。他沉默了许久,周身的气压低得让人喘不过气,连谢玥和苏墨都感受到了那份隐忍的暴怒。
“刘三……”良久,谢浩楠缓缓开口,声音低沉沙哑,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这笔账,我定会与他算清楚。”
十六年的颠沛流离,寄人篱下的屈辱,无数个夜晚的辗转难眠,还有对家人的思念与怨恨,以及看到母亲憔悴模样时的心痛,所有的情绪在这一刻被彻底点燃。他以为当年的凶手早已销声匿迹,却没想到,竟然以这样的方式再次出现在他的视线中。
苏墨看着他冰冷的眼神,心中暗叹,上前一步道:“大哥,刘三狡猾多端,手下也有不少亡命之徒,不可轻举妄动。我们今日探查,见他身边至少有五六名手下,还有被拐孩童,那破庙地形复杂,若贸然行动,恐会打草惊蛇,甚至造成伤亡。”
谢浩楠缓缓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底的暴怒已被强行压下,取而代之的是冷静的决断。他站起身,走到书房中央,目光扫过墙上悬挂的苏州城舆图,手指落在十里坡的位置:“我明白。张林,你熟悉江湖门道,立刻派人去打探刘三的底细,摸清他的手下人数、武器配备,以及他每次接头的时间规律。”
“是。”亲兵队长张林应声。
“玥儿,苏墨,”谢浩楠转头看向妹妹和苏墨,语气缓和了几分,“你们去告知府衙,让他们做好配合准备,一旦时机成熟,便由府衙出面封锁周边道路,防止刘三等人逃脱。”
“好。”谢玥和苏墨点头,看着谢浩楠恢复了镇定,心中稍稍安定了些。
谢浩楠又唤来心腹副将:“你挑选二十名精锐兵丁,乔装成百姓,潜伏在十里坡附近,密切监视破庙动静,切记不可暴露行踪,一旦发现刘三等人有异动,立刻回报。”
“末将遵命!”副将沉声应下,转身快步离去。
一系列部署有条不紊地安排下去,书房内的气氛渐渐缓和,但谢浩楠周身的寒意却未散去。他走到窗边,望着窗外庭院中那棵枝繁叶茂的海棠树,想起谢家老宅母亲林婉清院中的那棵。当年他还没被拐时,那棵树下留下了他与母亲许多温情的画面。如今老宅的海棠树依然在,而他失去的十六年,却再也回不来了。
“娘那边……暂时不要告知她。”谢浩楠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她这些年已经够苦了,等事情了结,再让她安心。”
谢玥心中一酸,点了点头:“我知道,我会瞒着她的。”
苏墨看着谢浩楠的背影,心中感慨万千。他知道,这场抓捕,对谢浩楠而言,不仅仅是职责所在,更是一场迟了二十年的复仇与救赎。
接下来的几日,苏州城外的十里坡悄然布下了一张天罗地网。谢浩楠派出的人很快摸清了刘三的底细:此人早年在江湖上混迹,心狠手辣,手下有十几名固定的同伙,多是些亡命之徒,配备了刀棍等武器,每隔三日便会在破庙接头,商议拐卖事宜或交接“货物”。潜伏在附近的兵丁也传回消息,刘三等人并未察觉异常,依旧每日在破庙中聚集,饮酒作乐,毫无防备。
谢浩楠站在总兵府的了望塔上,望着远方十里坡的方向,眼神锐利如鹰。他手中握着一把佩剑,剑柄被他攥得滚烫。二十年的等待,二十年的隐忍,终于快要迎来一个了断。他不仅要将刘三及其同伙绳之以法,为那些被拐卖的家庭讨回公道,更要为自己,为母亲,为这个曾经破碎的家,讨一个说法。
“总兵大人,一切准备就绪,明日便是刘三接头之日,正是抓捕的最佳时机。”副将上前禀报。
谢浩楠缓缓点头,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传令下去,明日凌晨,兵分三路,一路封锁破庙后路,一路从两侧包抄,我亲自带人从正面进攻,务必将刘三团伙一网打尽,一个都不能跑!”
“是!”
夜色渐浓,苏州城陷入了沉寂,唯有总兵府内灯火通明,将士们摩拳擦掌,等待着黎明时分的行动。谢浩楠回到书房,桌上放着一张泛黄的纸笺,上面是母亲林婉清当年为他绣的平安锁图案,一针一线,都饱含着牵挂。他拿起纸笺,指尖轻轻摩挲着,眼底闪过一丝温柔,随即又被坚定取代。
刘三,你的末日,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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