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末的苏州,还浸在残年的余温里。谢府庭院里的几株红梅开得正盛,花瓣沾着晨露,风一吹便簌簌落在青石板上,铺出细碎的胭脂色。谢浩楠披着件月白色的夹袄,站在廊下翻看公文,指尖触到信纸边缘的火漆印时,指腹微微发紧——那是来自京城的急件,朱砂印泥上“兵部”二字,像颗沉甸甸的石子,压得他心头微沉。
他转身往书房走,路过前院时,正撞见谢承业带着账房先生核对商行的开春账目。谢承业穿着件宝蓝色的常服,鬓角沾着些碎雪,见他过来,便抬手让账房先生先退下:“可是有要事?”
谢浩楠将公文递过去,声音稳了稳:“爹,朝廷催我回京述职,限我三日内启程。”
谢承业接过公文,指尖划过“三日内”那三个字,眉头轻轻蹙起。他沉默片刻,指尖在账册上轻轻敲着,目光落在谢浩楠身上——这孩子归家才三个月,眉眼间的疏离还没完全褪去,刚能和弟妹们玩到一处,刚能陪着老夫人说说话,如今却又要走。他想起十六年来,这孩子在外面受的苦,心里一阵发软:“你刚归家,还没好好歇够,就要再去京城。这样,我带你娘和语儿、玥儿她们一起去,送你到兵部述职,也趁此机会让她们看看京城的光景。”
这话刚落,就听见门口传来轻轻的脚步声。林婉清端着盏刚温好的杏仁茶,站在门框边,素色的衣裙沾着点院外的寒气。她显然是听到了父子俩的对话,手里的茶盏微微晃了晃,热气氤氲了她的眉眼:“老爷这话正合我意。浩楠这十六年,我没能在他身边照看,如今他要去京城,我总得送他一程,也算是补了这些年的遗憾。”
谢承业转头看她,见她眼底泛着红,却笑得温柔,便点了点头:“好,那就全家一起去。我这就让管家收拾行李,我们备好三辆马车,一辆装行李,两辆载人,路上也能舒坦些。”
消息像长了翅膀,没半个时辰就传遍了谢府。丫鬟们抱着衣物在回廊里穿梭,老夫人的屋里传来翻找首饰盒的声音,谢语和谢玥拉着谢浩楠的袖子,叽叽喳喳地问京城有没有烟花,有没有比苏州更甜的糖糕。谢浩楠笑着一一应着,心里却有些复杂——他既盼着能早日回京城复命,又舍不得这刚暖热的家,更担心路上母亲的身体。
柳院的气氛却截然不同。柳氏穿着件石青色的袄裙,正带着谢安、谢明轩在院子里喂鱼。瓷制的鱼食盆里装着碾碎的干虾,谢安伸手抓了一把,往池塘里撒去,锦鲤涌过来抢食,溅起的水花落在柳氏的裙角上。她正想叮嘱谢安慢些,就听见丫鬟匆匆跑进来,声音里带着几分兴奋:“姨娘,不好了,老爷说要带夫人和小姐们去京城送大公子,三日内就启程呢!”
柳氏手里的鱼食盆“哐当”一声落在地上,干虾撒了一地。她猛地转头看向丫鬟,声音有些发颤:“你说什么?老爷要带夫人和小姐们去京城?那我和安儿、明轩呢?”
丫鬟被她的模样吓了一跳,小声说:“老爷没提……只说让管家收拾夫人和小姐们的行李。”
柳氏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她弯腰捡起鱼食盆,指尖攥得发白——凭什么林婉清能跟着去京城享福,能去见识京城的繁华,她却要留在苏州,守着这空荡荡的宅子,打理那些琐碎的商行事务?还有谢浩楠,刚回府就得了老爷和老夫人的欢心,如今又要去京城述职,说不定还能在朝廷里谋个好前程,往后在谢家的地位只会更稳,她和安儿、明轩的日子,怕是会越来越难。
嫉妒像野草般在她心里疯长,密密麻麻地裹住了心脏。她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火气,对着丫鬟说:“你先下去吧,我知道了。”待丫鬟走后,她蹲下身,看着谢安、谢明轩,声音软了下来:“安儿、轩儿,你们想不想去京城?想不想看比苏州更大的烟花?”
谢明轩眼睛一亮,用力点头:“想!我想和哥哥一起去!”
谢安低头沉思,半天不语。
柳氏摸了摸他的头,眼底闪过一丝算计。她站起身,理了理裙摆,快步往书房走去。走到书房门口,她调整好神色,轻轻叩了叩门:“老爷,妾有话想跟您说。”
谢承业正在和管家交代路上的事宜,听见她的声音,便让管家先退下:“进来吧。”
柳氏走进书房,对着谢承业屈膝行礼,语气恭敬:“老爷,妾刚听说您要带夫人和小姐们去京城送大公子,心里也替大公子高兴。只是妾想着,商行刚到了开春的新货,账房还等着您签字核对,府里的老夫人年纪大了,走后家里的琐事也需要人打理,妾若是跟着去了,怕是会误了正事。”
谢承业自然明白她的心思,却也知道她说的是实话。商行的事离不开人,府里的琐事也需要柳氏盯着,若是把她也带走,苏州这边怕是会乱套。他沉吟片刻,说:“你说的是,家里和商行确实需要你坐镇。这次你就留下,好好照看家业,等我们回来,定不会亏待你。安儿明轩还小,路上颠簸,也留在苏州陪你,省得你孤单。”
柳氏心里的火气更盛,却只能强装顺从:“妾省得,定不负老爷所托。只是少爷和夫人、小姐们去了京城,路途遥远,还望老爷多照看着些,尤其是夫人,身子骨弱,可别受了寒。”
谢承业点了点头:“我知道,会多带些棉衣和药材,路上也会让车夫慢些走。”
柳氏又说了几句关心的话,才慢慢退出书房。走回柳院的路上,她看见丫鬟们正忙着整理谢浩楠林婉清的衣物,看见谢语和谢玥拿着新做的鞋子在试穿,看见谢浩楠正陪着老夫人说话,老夫人笑得眼睛都眯了。这一切落在她眼里,都像是在故意刺激她。她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
回到偏院,谢明轩跑过来拉着她的手: “娘,我们什么时候去京城呀?”
柳氏蹲下身,摸了摸他的头,声音温柔却带着几分冷意:“轩儿乖,我们不去京城。等你爹他们走了,娘带你和哥哥去苏州最好的酒楼吃东坡肉,好不好?”
谢明轩虽然有些失望,却还是点了点头:“好,那娘要说话算话。”
柳氏笑了笑,心里却在盘算着——等谢承业他们走后,她要好好打理商行,把商行的权力牢牢握在手里,还要在老夫人面前多尽孝,让老夫人知道,她才是谢家最合格的当家主母。
谢府的忙碌一直持续到深夜。烛火在窗纸上跳动,映出丫鬟们收拾行李的身影,谢浩楠的屋里还亮着灯,他正对着地图,仔细看着从苏州到京城的路线,在沿途的驿站旁做着标记。林婉清端着碗莲子羹走进来,放在他手边:“别太累了,路上的事有你爹呢,你先歇会儿。”
谢浩楠抬起头,看着母亲眼底的关切,心里一阵温暖:“娘,我没事,我就是想看看路上有哪些驿站,到时候好让车夫提前歇脚,您和妹妹们也能少受些罪。”
林婉清坐在他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娘知道你孝顺。只是你刚回家,还没好好跟我们待够,就要再去京城,娘心里……”她说着,声音有些哽咽。
谢浩楠握住她的手,轻声说:“娘,我只是去京城述职,等忙完了,以后还是有机会回来陪您和祖母。这次去京城,您也能看看我在京城的住处,往后您要是想我了,也能去京城住些日子。”
林婉清点了点头,擦了擦眼角的泪:“好,娘陪着你。”
夜渐渐深了,谢府的烛火一盏盏熄灭,只有马厩里还传来马吃草的声音。柳氏站在柳院的窗前,看着谢浩楠屋里的烛火熄灭,才转身回到床上。她睁着眼睛看着帐顶,心里的嫉妒和不甘像潮水般涌来,翻来覆去直到天快亮才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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