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过天晴，海洗得跟块蓝玻璃似的，透亮。
空气里那股子土腥气被冲刷得干干净净，只剩下清新咸润的海风，吹得人浑身舒坦。
孟家小院也像是被里外刷洗过一遍，连那老榆树的叶子都绿得晃眼。
经过雨夜寻鹅那一遭，孟礼欢在家里的地位无形中又拔高了一截。
王秀娥看他眼神都带着光，仿佛儿子不是找了趟鹅，而是上山打了只老虎回来。
孟繁林虽然还是话不多，但偶尔会使唤孟礼欢干点需要点技术的活计，比如修修那快散架的渔网架子，语气里也少了以往的嫌弃，多了点理所当然的意味。
韩晶晶更不用说，那眼神里的依赖和软乎劲儿，都快能拧出水来了。晚上炕头上，也不再是孟礼欢单方面输出热量，偶尔那双微凉的小脚也会主动蹭过来，寻个暖和地儿放着。这种悄咪咪的改变，让孟礼欢心里头美得直冒泡，干起活来更是浑身是劲。
但美劲儿过去，现实问题还是得像礁石一样硌在眼前——没船。淘海如同开盲盒，全看海龙王当天心情好坏，时灵时不灵。扎海参那玩命活儿是不能再碰了。坐吃山空肯定不行，那几张卖鱼卖海货换来的毛票，搁手里攥得越久越烫手。
孟礼欢蹲在院墙根，嘴里叼着根草茎，眯眼看着远处波光粼粼的海面，脑子里的小算盘拨得噼啪响。船是指望不上了，大伯家那德性，借是别想，买新的更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那就只能在岸上做文章。
钓鱼？
这念头一冒出来，就有点压不住。上辈子在远洋渔船上，无聊时也看人钓过鱼，虽说工具天差地别，但有些道理是相通的。这近海鱼群，虽说比不上外海，但只要找对地方，用对法子，应该也能有所收获。关键是，这活儿相对轻松，不那么伤身子，也自由。
说干就干。他翻箱倒柜，从家里那堆破烂里找出几根不知哪年哪月遗留下来的、锈迹斑斑的鱼钩和一团乱麻似的旧渔线。鱼竿是没有的，好办，去后山砍了根细长直溜、韧性十足的老鼠尾巴竹，削掉枝杈，一头绑上渔线，就是个简易钓竿。
饵料是个问题。现挖蚯蚓费时费力，而且海鱼未必都爱吃那玩意儿。他眼珠子一转，有了主意。溜达到灶房，趁王秀娥不注意，抠了一小勺金贵的白面，又滴了几滴更是金贵的香油——这可把王秀娥心疼得直呲牙花子：“哎呦我的小祖宗！你糟践这好东西干啥！”
“娘，放心，亏不了！这是诱饵，钓上鱼来十倍百倍赚回来！”孟礼欢嘿嘿笑着，又去院子角落挖了点腥臭的黑泥，把白面、香油和黑泥混在一起，反复揉捏，又加了点碾碎的小虾皮（昨天淘海的战利品，没舍得吃完剩下的），最后揉成几个不软不硬、散发着怪异混合香气的小面团。
“这能行？”韩晶晶好奇地看着他鼓捣这团黑乎乎、味道奇特的东西，表示怀疑。
“嘿嘿，媳妇，这你就不懂了。海鱼就喜欢这又香又腥的味儿！这叫复合型诱饵，高级货！”孟礼欢得意地晃了晃手里的面团，用个小铁盒装了，“等会儿你就瞧好吧！”
第二天，潮水正好。孟礼欢拎着他的简易钓竿和小铁盒，韩晶晶挎着个旧篮子，里面装着水壶和一点干粮，牵着丫蛋儿，一家三口又去了海边。这次没去淘海的那片滩涂，而是去了另一处偏僻的、有几块巨大礁石伸入海中的岬角。这里水相对深些，据说容易藏鱼，但平时来的人少，因为从礁石上钓鱼需要点胆量和技巧，容易挂底或者被浪卷下去。
果然，到那儿一看，只有零星一两个老钓友坐在马扎上，守着几根鱼竿，半天不见动静，都快打瞌睡了。看到孟礼欢一家过来，也只是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皮。
孟礼欢找了个相对平整背风的礁石坐下，韩晶晶带着丫蛋儿在不远处捡贝壳玩。他拿出自制的小面团，掐了一小块，仔细地挂在鱼钩上，然后甩开膀子，将鱼线抛了出去。鱼钩带着饵料划出一道不算优美的弧线，“噗通”一声落入远处泛着泡沫的海水里。
然后，就是等待。
时间一点点过去。海风吹着，太阳晒着，鱼漂在海面上随波逐流，一动不动。旁边那两个老钓友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沉寂，依旧眯着眼打盹。
丫蛋儿等得有些不耐烦了，跑过来扯孟礼欢的裤腿：“爹，鱼鱼呢？咋不上钩呀？”
韩晶晶也走过来，递过水壶，眼神里带着询问。
孟礼欢心里也有点打鼓。难道自己这“高级复合诱饵”不灵光？还是这地方根本没鱼？他强作镇定：“别急，钓鱼得耐得住性子，鱼在考察饵料呢。”
正说着，忽然，那一直没什么动静的鱼漂猛地往下一沉！紧接着鱼线瞬间绷紧！
来了！孟礼欢心中一喜，反应极快，猛地起身扬竿！手感沉甸甸的！有货！
鱼线立刻被拉得吱吱作响，水下一股巨大的力量开始挣扎逃窜，扯得竹制的鱼竿弯成了一个大弧线！
“上货了！个头不小！”孟礼欢兴奋地大喊，双手紧紧握住鱼竿，开始小心地收线放线，跟水下的家伙较量起来。
这一下，立刻把旁边打盹的老钓友惊醒了，也吸引了远处几个赶海人的注意。大家都抻着脖子往这边看。
“哟！还真咬钩了？”
“看这动静，像是条黑鲷！”
“这小子运气可以啊！”
韩晶晶和丫蛋儿也紧张地围过来，屏住呼吸看着。
经过几分钟的博弈，一条银黑色、体侧有暗色竖纹、拼命扭动的大鱼被孟礼欢慢慢拖出了水面！正是当地常见的黑鲷，看个头足有两斤多重！
“好家伙！真钓上来了！”老钓友忍不住赞了一句，眼里有了点光。
孟礼欢小心地把鱼摘下来，扔进韩晶晶递过来的篮子里。那黑鲷在篮子里还在扑腾，鳞片在阳光下闪着光。
开门红！孟礼欢信心大增，赶紧又挂上一块饵料，再次抛竿。
也许是那条黑鲷搅动了鱼群，也许是孟礼欢那特制的饵料真的发挥了作用，接下来竟然接连又钓上来几条黄鱼和一条半大的鲈鱼！虽然个头不如第一条黑鲷，但也是实打实的收获！
旁边那两个老钓友坐不住了，凑过来打听：“小伙子，用的啥好饵料啊？这么灵？”
孟礼欢嘿嘿一笑，也不藏私，把那个小铁盒递过去：“自己瞎鼓捣的，白面香油加虾皮，几位大叔试试？”
老钓友将信将疑地捏了一小块挂上，结果没一会儿，竟然也钓上一条像样的鱼来！这下可炸了锅了！另外几个远处看热闹的也忍不住围了过来。
孟礼欢顿时成了香饽饽，这个问饵料怎么配，那个问钓点怎么选。他一边应付着，一边心里暗爽。但人一多，他这边反而没口了——鱼都被惊跑了。
他看着越来越多聚过来的人，又看看桶里那几条鱼，虽然不错，但离他的预期还差得远。而且这岬角地方不大，人挤人不安全。
他对韩晶晶使了个眼色，收起鱼竿，提起篮子：“几位大叔忙着，我带媳妇孩子去那边转转。”
在众人羡慕又有些遗憾的目光中，一家三口离开了喧闹的岬角，沿着海岸线往更深处走去。那边礁石更陡峭，路更难走，几乎看不到人迹。
“咱还钓吗？”韩晶晶问，她看着篮子里的鱼已经很满足了。
“钓！换个地儿，清静。”孟礼欢目光扫视着海面，寻找着理想的下竿点。他记得上辈子听人说过，这种陡峭的礁石区下面，往往藏着好货，但风险也大。
他找到一处看起来水深足够、且下方有阴影（可能是有礁石洞穴）的地方，再次抛下鱼钩。
这一次，等待的时间更长。海鸥在不远处盘旋鸣叫，海浪拍打着脚下的礁石，溅起冰凉的水花。
就在孟礼欢以为这边也没戏的时候，鱼漂又是一个猛烈的下顿！这次的感觉比之前那次更沉、更凶！鱼线瞬间被拉得笔直，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那力道大得惊人，差点把孟礼欢从礁石上拽下去！
“我靠！大家伙！”孟礼欢惊呼一声，赶紧扎稳马步，双手死死抱住弯得快要折断的鱼竿，整个人都被那股巨力拖得往前踉跄了一步！
“欢子！小心！”韩晶晶吓得脸都白了，赶紧上前想拉住他。
“别过来！边上滑！”孟礼欢急忙喊道，全部心神都用在和水中那未知巨物的搏斗上。这绝对是他今天碰到的最大的鱼！力量远超之前的黑鲷和鲈鱼！
收线变得极其困难，那家伙拼命往礁石缝隙里钻，好几次鱼线都刮到了礁石，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孟礼欢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这要是挂底或者线断了，可就前功尽弃了！
他屏住呼吸，利用鱼竿的弹性，小心地与之周旋，一会儿放松，一会儿收紧，一点点消耗着对方的体力。汗水顺着他的额角往下淌，胳膊上的肌肉绷得像石头。
这场搏斗持续了足足十多分钟，看得韩晶晶和丫蛋儿心惊肉跳。终于，水下的力量渐渐弱了下去。孟礼欢看准机会，开始小心翼翼地收线。
随着鱼线一点点收回，一个巨大的、黑影幢幢的轮廓渐渐浮出水面。
当那家伙彻底失去反抗力，被孟礼欢吃力地拖上礁石时，三个人都惊呆了！
那是一条他们从未见过的、体型硕大、长相古怪的鱼！通体呈灰褐色，布满深色的斑块和疙瘩，脑袋巨大，嘴巴阔得能塞进一个拳头，里面满是细密的尖牙！看起来又丑又凶！
“这……这是啥鱼啊？咋长得这么磕碜？”韩晶晶捂着嘴，又是害怕又是好奇。
孟礼欢仔细看了看，猛地想起来了：“是石斑！是大石斑！乖乖，这玩意儿可值钱了！比老虎斑还稀罕！”他上辈子在南方打工时见过，知道这丑家伙肉味极其鲜美，价格不菲！
这条石斑看个头，起码有七八斤重！真是意外之喜！
看着躺在礁石上还在翕动腮帮子的丑八怪大鱼，又看看篮子里之前的收获，孟礼欢心里乐开了花。这自制饵料，配上这没人来的钓点，果然有奇效！
今天这收获，简直比淘海还丰盛！而且过程虽然累，但远比扎海参那种玩命的活儿舒坦！
夕阳西下，一家三口满载而归。孟礼欢扛着那根简易钓竿和沉甸甸的篮子，韩晶晶牵着丫蛋儿，脸上都洋溢着收获的喜悦。
看来，这条钓鱼的路子，走得通！而且，前途大大滴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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