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棂上凝着厚厚的霜花，将外界的光线滤成一种混沌的灰白。锦绣阁的暖阁里却是一片截然不同的天地，银丝炭在龟背铜兽炉里烧得正旺，偶尔爆起一点细碎的火星，散发出令人慵懒的暖意。苏浅浅拥着一袭雪白的狐裘，蜷在临窗的贵妃榻上，手边的小几上放着一本翻开的账册，目光却落在窗外被积雪压弯的枝头，有些出神。
这种天气，合该围着炉子打盹，而非劳心费力。她几乎能感觉到寒意正试图从门窗的缝隙里钻进来，却被屋内坚实的暖意牢牢挡在外面。
一片寂静中，角落的阴影似乎微微扭动了一下，魅影如同从墙壁里渗透出来一般，无声地显现。他没有靠近，只是将一枚小小的、裹着蜡封的竹管放在离榻不远的花梨木圆桌上。
“小姐，南边的消息。”他的声音低得几乎融入了炭火的噼啪声中。
苏浅浅懒懒地“嗯”了一声，又静默了片刻，才慢吞吞地伸出一只手，取过竹管，捏碎蜡封，倒出里面卷着的细纸。
目光扫过纸上的字迹，她脸上没什么波澜，只是指尖在“苏云院试未过”那几个字上轻轻停顿了一下，随即滑向下面关于苏舟在林州城顺利开业并物色到粮铺地址的汇报。
“五哥心性坚韧，摔一跤也好，磨磨棱角。”她像是自语，又像是说给魅影听，声音带着点刚睡醒的沙哑，“六哥倒是真让人惊喜。”
将纸条凑到炭盆边，看着它卷曲、焦黑，最终化为一点灰烬。她拍了拍手，重新裹紧狐裘。
“之前让你找的铺子，定下了吗？”
“有三处备选，资料在此。”魅影的身影依旧在阴影边缘，只是桌上又多了一叠纸张。
苏浅浅没起身，只抬了抬下巴：“念给我听。”
魅影便依言，用他那没有起伏的声线，简洁地说明了三处铺面的位置、大小、格局和大致价格。苏浅浅闭着眼听，直到听到第二处——城东主街，二层带院，原是一家生意寥落的书画铺子——时，她才睁开眼。
“就它了。那地方，沾过墨香，正好接我们的茶香。”她做了决定，然后沉吟片刻，“去把苏藤叫来。”
苏藤来得很快，肩头还带着从外面带来的、未及拍净的雪屑。他站在暖阁门口，不敢让身上的寒气侵扰到里面的暖意，恭敬地垂手而立：“小姐，您找我？”
苏浅浅打量着他。这个从清溪村就跟着苏家的汉子，几年下来，眉宇间少了些最初的惶惑，多了份沉稳，但那份骨子里的质朴和勤恳却没变。
“有件磨人的差事交给你。”苏浅浅指了指桌上的铺面资料，“这铺子，我买下了，要改成茶楼。从今儿起，跟原东家打交道、过户、找工匠、盯着他们按图装修，一应琐碎，都归你管。”她没问“你能不能行”，直接用了肯定的语气。
苏藤上前一步，双手接过那叠纸，看得极为认真。他识字不算多，但图纸和关键数字还是能看懂的。他的手指因为常年干活显得有些粗短，小心翼翼地摩挲着纸张边缘，仿佛在掂量其分量。
半晌，他抬起头，眼神里没有畏难，只有一种被赋予重任的专注：“小姐放心，苏藤别的不敢说，一把子力气和耐性是有的。定把这铺子收拾得妥妥当当，符合您的心意。”
“要快，也要好。年关前，我要看到它开门迎客。”苏浅浅顿了顿，补充道，“银钱找二夫人，若遇为难事，可直接来回我。”
“是！”苏藤应得干脆，将资料仔细收进怀里，像揣着什么宝贝，转身大步离开，脚步踏在回廊的地面上，发出沉稳的声响。
接下来的日子，苏浅浅依旧窝在她的暖阁里，但关于那铺子的消息却不时传来。有时是知秋带回来的见闻：“小姐，苏藤管事今日又跟那裱糊匠争论花样呢，争得脖子都红了。”有时是苏藤自己抽空来回话，身上总带着木屑和石灰的味道，仔细汇报着进度，哪里打了隔断，哪里砌了灶台，事无巨细。
苏浅浅很少插话，只是听着，偶尔点点头。她喜欢这种具体而微的进展，比看账本上的数字更让人安心。
一个月后的黄昏，苏藤再次站在暖阁外回话，这次，他脸上带着掩不住的、如同老农看到丰收庄稼般的喜悦。
“小姐，铺子……都收拾利落了。您看，何时开业合适？”
恰在此时，一阵风卷着雪花从未能完全紧闭的窗缝钻入，却带来一丝极淡雅、极清冷的异香。苏浅浅鼻翼微动，循着香气望向窗外——那是新茶楼的方向。
“看来，是它自己选了好日子。”苏浅浅唇角微弯，“明日就开张吧。你去安排，一切从简，热闹自在人心。”
“是！”苏藤的声音洪亮了些。
他退下后，苏浅浅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一条小缝。凛冽的寒风瞬间涌入，但也将那股越来越清晰的茶香送了进来，与屋内暖炉的烟火气交织，形成一种奇特的、充满生机的味道。
她看着远处那条街的方向，想象着此刻那里应是灯火通明，人声与茶香一同蒸腾，将那一片冰天雪地都烘得暖了。
不必亲眼去看，她知道，又一颗种子，已经在这北地的寒冬里，稳稳地扎下了根。而她，只需在这暖阁之中，静待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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