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幅由轮回镜碎片投射出的诡异画面，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烙印在六人几乎被绝望冰封的心神之上。
跳动的心脏，幽暗的祭坛，跪伏的身影……这一切与师尊的“心死”有何关联？星眸昏迷前嘶喊的“陷阱”二字，此刻显得如此沉重而扑朔迷离。
然而，此刻她们已无暇深思。
时空乱流在周围肆虐，这片临时的藏身之所正在加速崩塌。更可怕的是，怀中那具小小的身躯，正在以一种缓慢但不可逆转的速度变得冰冷、僵硬。那不是肉身的腐朽，而是残魂彻底消散后，最后一点存在痕迹的剥离。
“不能……不能在这里……”
苏瑶的声音颤抖着，带着哭腔。她不顾自身伤势，扑上前去，双手闪烁着温润的丹诀光芒，试图锁住那最后一丝即将散尽的生机。但那生机如同流沙，从她指缝间无情流逝。丹圣之道，在此刻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凌霜紧紧抱着云初，那双曾执剑斩破万法的、稳定无比的手，此刻却在剧烈地颤抖。师尊的躯体那么轻，那么冷，仿佛下一刻就会化作飞灰。冰眸之中，血泪终于滑落，滴在云初苍白毫无血色的脸颊上，却激不起半分涟漪。
他听不到了，也感觉不到了。
他的心，先于他的身，彻底死了。
“走！”
墨璇强忍着道基受损带来的神魂剧痛，再次勾勒阵纹。这一次，阵法光芒黯淡，结构不稳，显然已是强弩之末。她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在阵盘虚影上，厉声道：“先离开这里！‘天意’虽退，但此地不可久留！师尊……师尊的躯体……不能湮灭于此！”
最后那句话，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疯狂。是的，哪怕只是一具空壳，她们也必须保住！这是师尊存在于世间，最后的证明了！
赤练一言不发，周身燃起黯淡的妖火，强行撑开一片相对稳定的区域。妙音抱起昏迷的星眸，断弦的古琴被她死死搂在怀里，仿佛那是最后的寄托。
由墨璇再次强行构筑的、摇摇欲坠的传送阵光芒亮起，将六道绝望的身影和那具冰冷的躯体卷入空间乱流。这一次，她们甚至没有明确的目的地，只是本能地向着远离这片崩塌之地、远离“天意”感知的方向逃遁。
……
不知经历了多少次空间颠簸，当众人再次脚踏实地时，出现在眼前的，是一片荒芜死寂的戈壁。天空是永恒不变的昏黄色，大地干裂，感受不到丝毫灵气，只有呼啸而过的、带着蚀骨之意的阴冷罡风。
这里是一处早已被六界遗忘的、规则残缺的废弃位面碎片，连“天意”的目光，或许都不会在此停留。
“噗——”
刚稳住身形，墨璇便再也支撑不住，喷出一大口鲜血，脸色金纸，直接瘫软在地，气息微弱到了极点。连续强行构筑高阶传送阵，尤其是最后以精血催动，已严重伤及她的本源。
苏瑶立刻上前，将最好的疗伤丹药喂入她口中，又以金针度穴，勉强稳住她溃散的气息。做完这一切，苏瑶自己也踉跄一步，靠在一块风化的巨石上，剧烈喘息。她体内的灰败之力，因寂灭丹的效力过去，再次开始蠢蠢欲动。
凌霜轻轻地将云初的躯体放在一块相对平整的巨石上，脱下自己的外袍，仔细地为他盖上，动作轻柔得仿佛怕惊扰一场易碎的梦。她就那样跪坐在旁边，一动不动，冰眸空洞地望着那张再无生息的容颜。
赤练沉默地巡视着这片不大的戈壁，妖瞳中满是警惕与挥之不去的暴戾。妙音将星眸安置好，试图用微弱的音律治疗其神魂创伤，但收效甚微。
绝望，如同这戈壁上的罡风，无孔不入，冰冷刺骨。
弑师的代价，原来并非陨神崖上的刀剑相向，也并非轮回镜前的悔恨交加，而是此刻……以及往后无尽余生里，这种眼睁睁看着他心死道消、魂飞魄散，而她们拼尽所有却无能为力的……凌迟之痛。
她们拥有了傲视六界的修为，登顶了各自大道的巅峰，却挽不回一个决意离去的人。
“代价……”凌霜忽然开口，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石摩擦，“这就是……弑师的代价。”
她用余生，来承受这一刻的失去。
苏瑶抬起头，泪眼朦胧：“不……我们不能放弃！师尊……师尊他只是心死了，他的残魂或许并未完全消散！那魔痕，那古老意志……或许还有办法……”
她的话，与其说是分析，不如说是一种不愿接受现实的自我欺骗。
“办法？”赤练猛地回头，眼中燃烧着压抑的怒火与痛苦，“还有什么办法？他自己不想活了！你没感觉到吗？他最后……是自己散去的魂光！我们就算有通天之能，能救回一个求死之人吗？！”
戈壁上，只剩下罡风的呼啸，和几人粗重而痛苦的喘息。
是啊，心死之人，如何救？
良久，墨璇在苏瑶的救治下，缓缓睁开眼，气息依旧微弱，但眼神却恢复了一丝属于阵皇的冷静与锐利。她看向凌霜，声音低沉：“大师姐……那碎片……映出的画面……”
凌霜身体微微一震，空洞的眼神终于有了一丝焦距。她缓缓抬起手，那枚属于赤练的、曾映出诡异画面的轮回镜碎片，正静静躺在她掌心。
“那颗心脏……”凌霜的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的寒意，“我感觉到……一丝……熟悉的气息。”
苏瑶、赤练、妙音同时看向她。
“熟悉？”苏瑶蹙眉。
凌霜闭上眼，似乎在极力回忆那惊鸿一瞥的感觉：“很微弱……但……有点像……师尊……却又完全不同……充满了死寂与……诅咒。”
像师尊，却又充满死寂与诅咒的心脏？
祭坛？祭祀？
一个荒诞而可怕的念头，在众人心中滋生。
难道师尊的“心死”，并非仅仅是因为对她们的失望与外界的恐惧，而是……被某种外力，某种邪异的仪式所影响甚至……掌控？
星眸所说的“陷阱”，是否就是指这个？
如果师尊的“求死”并非完全出于本心……
这个念头，如同在无尽黑暗中，骤然划过的一丝微光，虽然微弱，却瞬间点燃了她们几乎熄灭的希望之火！
“找！”
凌霜猛地睁开眼，冰眸之中重新燃起决绝的火焰，那是一种哪怕只有亿万分之一可能，也要死死抓住的偏执。
“找到那颗心脏！找到那个祭坛！找到那个跪伏的身影！”
弑师的代价，她们愿意用余生的每一刻来赎罪。
而赎罪的第一步，就是弄明白师尊“心死”的真相！哪怕要踏遍六界废墟，穷尽黄泉碧落，逆乱古今时空！
苏瑶挣扎着站起，眼神重新变得坚定：“我以丹圣之名立誓，必穷尽毕生所学，找出那颗心脏的奥秘！”
墨璇强撑着坐直身体，指尖再次泛起微弱的阵光：“我会推演所有可能与祭坛、祭祀相关的空间坐标与古老记载。”
赤练周身妖火再次升腾，尽管黯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妖域古籍，禁地秘辛，我来查！”
妙音抚过断裂的琴弦，轻声道：“音通万物，魂溯过往，我会尝试从星眸混乱的神魂中，找到更多线索。”
就在这时，一直昏迷的星眸，忽然发出一声极其微弱的呻吟。她的天命之眼没有睁开，但苍白的嘴唇却轻轻翕动，吐出几个模糊到几乎无法辨认的音节：
“……逆……命……”
“……心……源……”
“……归墟……海……”
声音落下，她再次陷入深度昏迷。
逆命？心源？归墟海？
这三个词语，如同三道新的谜题，重重地砸在众人心头。
归墟海……那是传说中万物终结、连天道都无法完全触及的混沌归寂之地！
师尊那颗充满死寂与诅咒的“心”，难道……在归墟海？
凌霜缓缓站起身，将云初冰冷的躯体重新小心翼翼地抱起，用自身残存的剑气形成一个微弱的护罩，为他隔绝戈壁的罡风。
她望向昏黄色的、不知通往何方的天际，声音低沉而决绝，带着一种踏上不归路的觉悟：
“那就……去归墟海。”
“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把他的心……找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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