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机变]巧言化疑云
回到德裕典当行，关上房门，陆明远才真正允许自己显露出一丝疲惫。徐远舟在书店那看似随意、实则句句诛心的试探，如同冰水浇头，让他彻底清醒。侥幸过关的庆幸只持续了短短一瞬，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警觉。
“猎犬”不仅嗅到了气味，而且已经开始循着踪迹追索。被动防御，只会让包围圈越缩越小，最终窒息而亡。他必须主动出击，用精心的“表演”来化解这团疑云。
他立刻召集了江静云和雷万山在后院偏房进行紧急磋商。
“徐远舟已经盯上我了，或者说，盯上了德裕典当行。”陆明远开门见山，语气凝重，“书店的相遇绝非偶然。他怀疑我的身份，怀疑我们在这里的活动。”
雷万山眉头紧锁，拳头下意识地攥紧：“掌柜的，要不要我……”他做了一个隐蔽的手势，眼中闪过一丝厉色。
“不可！”陆明远断然否定，“除掉一个徐远舟，会有更多的徐远舟出现，而且会立刻引来更疯狂的报复和搜查。我们现在需要的是隐蔽，不是硬碰硬。”
他看向江静云：“静云同志，给‘琴师’发报，用三号紧急密码：风紧，暂缓与‘目标h’（胡凌风）直接接触，转入静默观察。所有既定联络方案暂停，等待新指令。”
“明白。”江静云立刻点头。
“那我们怎么办？就任由他这么盯着？”雷万山有些焦躁。
“当然不。”陆明远眼中闪过一丝锐光，“他要怀疑，我们就给他一个‘合理’的解释。他不是怀疑我研究《读史方舆纪要》别有用心吗？那我们就坐实这个‘用心’，只不过，要把它变成他能够理解、甚至觉得可笑的‘用心’。”
一个大胆的计划在他脑中迅速成形。
第二天开始，德裕典当行似乎进入了一种异样的“忙碌”。陆明远不再像往常那样深居简出，反而频频出门，拜访了几位西安城内颇有名气的藏书家和古董商，话题都围绕着寻找一套“珍贵的顾祖禹《读史方舆纪要》西北考察手稿残卷”。
他甚至在一次小型的文人聚会中，这是由赵致远通过安全渠道安排的，当着几位有头有脸的人物的面，煞有介事地展示了几页精心伪造的“残卷”照片，痛心疾首地表示这套手稿如何珍贵，若能补齐，对研究西北历史地理将有巨大价值，并悬赏重金求购缺失部分。
这番做派，很快通过不同渠道，传到了徐远舟的耳朵里。
“站长，那个陆明远，最近像着了魔似的，到处找人打听一套什么顾……顾什么禹的手稿，说是价值连城。”手下汇报着。
徐远舟坐在办公桌后，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脸上没什么表情：“哦？就是为了这个？”
“看样子是的。接触的都是些文化界的人，谈的也都是古籍版本什么的。我们还查到，他最近账面上确实支取了一大笔钱，好像就是为了收购这套书。”
徐远舟沉默着。一个地下党，会如此大张旗鼓、近乎痴迷地去追寻一套古籍？这符合逻辑吗？难道自己真的判断错了？这个陆明远，真的只是一个痴迷古籍、甚至有些走火入魔的商人？
但他心底那一丝直觉仍在隐隐作响。太过合理的解释，有时候本身就是一种不合理。
就在他沉吟之际，另一个意想不到的消息传来——陆明远竟然主动登门，来到了保密局西安站，指名要见徐站长。
徐远舟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恢复了冷静：“让他进来。”
陆明远被带了进来，他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局促和一丝读书人特有的执拗。他手里拿着一个卷轴。
“徐站长，冒昧打扰。”陆明远微微躬身，语气诚恳，“昨日在书店，蒙徐站长垂询，陆某回去后思之再三，觉得还是应该向您说明一下，以免产生误会。”
“哦？陆掌柜请讲。”徐远舟不动声色。
陆明远展开那个卷轴，是一幅精心绘制的、仿古风格的西北简易舆图，上面标注着一些山川地名，旁边还有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注释。
“不瞒徐站长，陆某寻找那套手稿，除了其本身的价值，也确实存了些私心。”陆明远指着舆图，脸上露出一丝不好意思，“陆某祖籍便在陇东，族中早年曾有记载，祖上于明末战乱时，曾在一处古驿站附近埋藏了一批家传之物以避祸。那套顾祖禹的手稿中，据说恰好有关于那一带古驿站变迁的详细图文。陆某便想着，若能找到手稿，对照现今地理，或可……或可侥幸寻得祖上遗泽，也算光耀门楣了。”
他这番说辞，将自己“研究军事地理”的动机，巧妙地归结于“寻宝”的私心。这是一个充满铜臭味、却又符合乱世中许多人梦想一朝暴富心理的理由，甚至带着点小市民的滑稽和天真。
徐远舟看着那幅绘制的舆图，听着陆明远言之凿凿的“家族秘辛”，心中的疑窦虽然没有完全打消，但确实被动摇了。如果陆明远真是地下党，会编造这样一个看似合理、实则经不起深入推敲，毕竟寻宝这样虚无缥缈的理由吗？会主动跑到特务机关来“自曝其短”吗？
这更像是一个被巨大利益冲昏头脑、又有些书呆子气的商人的行为。
徐远舟脸上露出一丝难以捉摸的笑容：“原来如此。陆掌柜倒是孝心可嘉，志向……独特。希望你能早日得偿所愿。”
“多谢徐站长吉言。”陆明远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小心地卷起舆图，“那……陆某就不打扰徐站长办公了，告辞。”
看着陆明远离去的背影，徐远舟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他手指轻轻敲着桌面，对身边的下属吩咐道：“继续盯着。另外，查一下他说的陇东祖籍和那个所谓的‘祖上藏宝’，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机变，已然施展。
巧言，暂时稳住了局面。
陆明远用一场精心编排的“寻宝戏码”，主动将潜在的危机转化为一个看似可笑、却能分散注意力的烟雾弹。
然而，徐远舟那句“继续盯着”和追查祖籍的命令表明，疑云并未完全散去。这条“猎犬”只是暂时被引开了视线，但它的本能告诉它，这里依然有值得关注的味道。
陆明远成功地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但危险并未远离。徐远舟的目光，是否会因为这场“机变”，反而更加聚焦于德裕典当行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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