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阁内暖香馥郁，笑语盈耳，沈清辞却如坐针毡。
那位“萧公子”——萧景珩——的存在，像一块投入她心湖的巨石，扰乱了所有伪装的平静。
他并未再看她，与长公主和几位勋贵子弟谈笑风生，言辞风趣，见解不凡，引得众人频频颔首，俨然成了场中新的焦点。
但他方才那短暂的一瞥，那了然又带笑的眼神，已足以让沈清辞确定：他认出了她，并且，他似乎乐见她的惊惶。
他到底想做什么？ 这个问题如同芒刺在背。
她强迫自己低头盯着眼前的青玉茶盏，仿佛能从澄澈的茶汤里看出答案。
靖安伯世子似乎对这位突然冒出来的、抢了他风头的“萧公子”有些不满，言语间偶尔带上几分武将的粗豪和试探，却都被萧景珩四两拨千斤地化解开来，反而更衬得对方有些沉不住气。
沈清辞冷眼旁观，心下对那世子的评价又低了几分。
王氏显然也注意到了萧景珩，她与邻近的几位夫人低语时，眼神不时飘向他，带着愈发浓烈的探究和算计。
沈清辞甚至听到旁边一位夫人低声笑问：“王姐姐，那位萧公子瞧着可真是一表人才，不知是哪家的俊杰？竟能得长公主如此青眼？”
王氏含糊地应着：“说是长公主故交之子，刚从外地入京不久……” 她似乎也所知有限，但这更激发了她的兴趣。
沈月柔的目光更是几乎黏在了萧景珩身上，脸颊绯红，与方才看待靖安伯世子的眼神截然不同，那是一种混合着倾慕和势在必得的光芒。
一群逐腥的蝇虫。 沈清辞在心底冷嗤，却也不得不承认，那个男人确实有吸引所有人目光的资本——不仅仅是容貌气度，更是那种深不可测、却又举重若轻的神秘感。
她感到一阵气闷。这暖阁里的空气似乎都因他的出现而变得粘稠压抑，周围的一切欢声笑语都像是隔了一层膜。她需要透口气。
趁着众人注意力大多被萧景珩吸引，她低声对王氏道：“母亲，女儿有些气闷，想出去透透气。”
王氏正全神贯注地琢磨着如何与那位萧公子搭上话，闻言不耐地挥挥手：“去吧去吧，别走远，莫要冲撞了贵人。”
得了许可，沈清辞如蒙大赦，起身微微屈膝，低着头，尽量不引人注意地退出了暖阁。
室外冷冽清新的空气瞬间涌入肺腑，让她精神一振。她并未走远，只是绕到暖阁后侧的一片梅林附近。
这里相对僻静，只有几株老梅疏影横斜，暗香浮动，能隐约听到暖阁内的丝竹声，却又隔开了那份令人窒息的喧嚣。
她走到一株白梅下，深深吸了几口气，试图平复依旧有些紊乱的心跳和思绪。
必须冷静。 她告诉自己。无论他是谁，有何目的，惊慌只会自乱阵脚。
她仔细回想从听到他声音到现在的每一个细节，试图拼凑出一点线索。
长公主故交之子？姓萧？外地入京？深受青睐？这些信息太模糊了。
大盛朝疆域辽阔，姓萧的权贵也不是没有，但能得长公主如此态度，且让王氏都露出敬畏之色的……她实在想不出对应人选。
他出现在我家墙外，绝非偶然。
他今日认出我，却未声张，反而有种……戏弄的意味？
这种被置于明处审视、而对方却隐藏在迷雾中的感觉，让她极其不适。
“可是承恩侯府的沈大小姐？”
一个低沉而熟悉的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礼貌和疏离，自身后不远处突然响起。
沈清辞浑身一僵，猛地转过身。
只见萧景珩正负手立于几步开外的一株红梅下，玄衣墨发，身姿挺拔，梅影映在他深邃的眼底，辨不出情绪。
他不知是何时出来的，又听了多久。
他果然跟来了！
沈清辞的心脏再次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她强压下几乎脱口而出的惊呼，迅速敛衽行礼，垂下眼睫，用尽可能平稳却带着疏远的声音道：“正是小女。不知萧公子有何见教？”
她刻意强调了“萧公子”三个字。
萧景珩并未立刻回答，而是缓步走近了几步。
他身量很高，带来的无形压迫感让沈清辞下意识地想后退，却硬生生忍住了。
“见教不敢当。”
他开口，声音依旧平淡，却似乎比在暖阁内多了一丝难以捉摸的意味，“只是方才席间见小姐似乎离席，恐有不适，故特来一问。小姐可是身子不适？”
猫哭耗子！ 沈清辞在心里骂了一句，面上却愈发恭谨：“劳公子挂心，只是屋内有些气闷，出来透透气而已，并无大碍。”
“原来如此。”萧景珩点了点头，目光似乎掠过她发间那枚白玉兰簪，停留了一瞬，才状似随意地看向枝头盛放的白梅，“这株玉蝶龙游梅，倒是清雅别致，与小姐……颇配。”
他又将话题引到了梅花上！和那日墙外的对话几乎如出一辙！
沈清辞指尖微紧，心下警铃大作。他是在暗示什么？暗示那日的相遇？暗示看穿了她的“清雅”不过是伪装？
她不敢接这话茬，只能含糊道：“公子过誉了。梅花高洁，岂是小女可比。”
萧景珩闻言，嘴角似乎又勾起那抹极淡的、让她心头发毛的弧度：“小姐过谦了。能于深宅之中，保有折梅探春之念，已是难得。不是吗？”
他果然提了！他果然记得清清楚楚！甚至用“折梅探春”来影射她当日试图触碰探出墙外梅枝的举动！
沈清辞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他是在威胁她？还是在戏耍她？
她猛地抬起头，第一次真正对上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语气带着一丝被逼到墙角的、掩饰不住的锐利：“公子究竟想说什么？那日墙外之事，纯属意外，公子出手相助，小女感激不尽。但若公子另有指教，不妨直言！”
萧景珩看着她眼中一闪而过的锋芒和惊慌，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有趣的景象，眼底的笑意反而深了些许。
他非但没有被她的尖锐触怒，反而放缓了语气，带着一种近乎安抚的意味：
“小姐误会了。在下并无他意，只是觉得小姐……甚是有趣，与寻常闺秀颇不相同。故而忍不住，想结交一番。”
有趣？结交？ 这话比直接的威胁更让她感到诡异！
他这样身份神秘、目的不明的人，为何会对一个“声名不显”的侯府嫡女感兴趣？
“公子说笑了。”她重新低下头，恢复恭顺姿态，声音冰冷，“小女愚钝无知，当不起公子‘有趣’二字，更不敢高攀。若无他事，小女先行告退，以免家人挂念。”
她再次行礼，转身欲走。
“沈小姐。”萧景珩的声音再次响起，不高，却带着一种让她脚步定住的魔力。
她顿住身形，没有回头。
只听他慢条斯理地道：“京中近日多变，小姐日后若遇难处，或可……试着折梅相邀。”
折梅相邀。
她不敢回应，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快步离开了那片梅林，回到暖阁的喧嚣之中。
直到坐回原位，她的心跳依旧未能平复。
王氏瞥了她一眼，似乎想问她去了哪里，但注意力很快又被重新回到席间的萧景珩吸引了过去。
沈清辞端起微凉的茶水，一口饮尽，冰冷的液体滑过喉咙，却无法浇灭心中的惊涛骇浪。
萧景珩…… 他像一团迷雾，主动靠近，抛出若即若离的线索，留下似是而非的话语。
他看似给了她一条“求助”的路径，却更像是在她本就复杂的棋局上，又投下了一颗看不透用意的、危险的棋子。
前路，似乎更加叵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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