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卷 裂隙之光 **
“探针”小组在“遗忘峡谷”边缘绝处逢生的消息，以及随之而来的、关于“谐波”本质和林默发出警告信号的初步报告，如同一块投入死水潭的巨石，在“磐石”总部内部激起了滔天巨浪。
最高评议会的紧急会议再次召开，气氛比上一次更加凝重和……分裂。
奥古斯特·瓦莱里乌斯主席看着全息屏幕上由零（尽管她已暂时失去机械义眼功能，但基础通讯模块仍能运作）传回的、经过高度加密和精简的报告，他那布满皱纹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有深不见底的疲惫。报告的核心内容清晰无误：峡谷异变源于前代文明的“死亡记录”，林默表现出有限的、非敌对的交互意愿。
“有限的？非敌对？”卡尔文·罗斯将军几乎是拍案而起，他脸上的疤痕因激动而显得更加狰狞，“就因为他没有亲手捏死‘探针’小组，我们就要把他从毁灭世界的元凶名单上划掉吗？别忘了，他依然在引导那道该死的裂隙吞噬我们的世界！那些所谓的‘死亡记录’，谁知道是不是他和那个什么前代文明幽灵唱的双簧？！”
他的支持者们，主要是军方和保守派评议员，纷纷附和。
“罗斯将军说得对！这可能是更高级别的欺骗！”
“我们的世界正在眼前消失，每一秒都有土地被侵蚀，而我们却在这里讨论一个刽子手可能存在的‘善意’？”
“‘诸神黄昏’必须重启！甚至应该启动更高规格的‘终极净化’方案！”
另一边，以科研部门负责人伊莎贝尔·陈博士为首的支持派则据理力争。
“数据不会说谎！零的报告中明确显示，林默的干预确实缓解了‘探针’小组的危机！这证明他至少保留了一部分自主判断力！”
“伊萨·兰德博士的研究也支持这一点！‘共鸣体’的意志是影响重置进程的关键！如果我们一味攻击，只会将他彻底推向对立面，或者加速他的消亡，从而导致更不可控的规则崩坏！”
“我们需要的是对话，是理解，是寻找在那场该死的‘重置’中保留文明火种的方法，而不是同归于尽！”
会议陷入了激烈的争吵，双方各执一词，互不相让。瓦莱里乌斯沉默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作为最高领袖，他必须在希望渺茫的“对话”和代价惨重的“决战”之间做出抉择。这不仅关乎战术，更关乎“守望者”存在的根本意义——是守护人类文明的实体延续，还是守护其精神与可能性，哪怕代价是形态的改变？
就在这时，一份来自深空监测网的紧急报告被直接送到了他的个人终端上。报告显示，随着林默与“谐波”的互动加剧，以及裂隙本体的持续扩张，太阳系边缘的柯伊伯带区域，空间稳定性正在急剧恶化，出现了多个短暂的、小规模的次级裂隙！虽然这些次级裂隙很快湮灭，但它们的存在本身，意味着“重置”的影响范围，正在超越地球，向整个太阳系扩散！
这个消息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瓦莱里乌斯心中最后的犹豫。
他缓缓抬起头，浑浊却依旧锐利的目光扫过全场，争吵声渐渐平息。
“够了。”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争吵解决不了问题。现实是，我们面对的是一场超越我们理解范畴的宇宙级事件，常规的战争思维已经失效。”
他指向那份深空报告：“‘重置’的范围在扩大，留给我们……留给人类的时间，不多了。”
他停顿了一下，做出了最终决断：
“第一，‘诸神黄昏’及所有针对‘共鸣体’林默的直接攻击计划，无限期搁置。”
罗斯将军脸色剧变，刚要开口，被瓦莱里乌斯用手势强行压下。
“第二，全力支持‘探针’小组与‘共鸣体’建立稳定信息链接的尝试。伊莎贝尔博士，由你协调所有科研资源，配合伊萨·兰德博士和前线指挥官艾莉森·格雷，务必找出与林默有效沟通的方法。这是我们目前唯一可能影响结局的途径。”
伊莎贝尔·陈博士郑重地点了点头。
“第三，”瓦莱里乌斯的目光转向脸色铁青的罗斯将军，“罗斯将军，‘方舟’计划启动最终阶段。我授权你，动用一切必要资源，确保‘方舟’舰队在七十二小时内，完成所有准备工作，进入待命状态。”
整个会议室一片寂静。“方舟”计划的最终启动，意味着最高评议会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放弃地球，放弃绝大多数无法撤离的人口，只保留文明的种子，逃亡星空。这是一个无比痛苦和残酷的决定。
罗斯将军深吸一口气，脸上的愤怒逐渐被一种军人接受最终任务的沉痛所取代。“明白，主席先生。‘方舟’……将如期起航。”
“最后，”瓦莱里乌斯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向全球所有残存的避难所、抵抗组织、乃至……个别有联系的能力者，发送最高级别的‘曙光’加密通告。告知他们……真相。”
“主席！”几位评议员惊呼。告知真相，意味着可能引发全球范围的恐慌和绝望，甚至导致秩序彻底崩溃。
“他们有权利知道。”瓦莱里乌斯疲惫地闭上眼睛，“在最终的结局到来之前，是选择在祈祷中等待，是在疯狂中毁灭，还是尝试抓住那微乎其微的、与‘神’对话的机会……让他们自己选择吧。‘守望者’的职责，是守护‘人类’，而不是决定每一个‘人’的命运。”
这条命令，彻底改变了“守望者”一贯以来信息管控的策略，将无法承受的真相和选择权，下放到了每一个幸存者手中。
会议在一种悲壮而压抑的气氛中结束。
命令迅速被传达和执行。
在“磐石”总部深处，罗斯将军穿上了一套崭新的将军礼服，亲自前往“方舟”船坞。巨大的地下空间中，三艘庞大如山脉的世代飞船静静地停泊着，它们的船体上还带着匆忙施工的痕迹。无数工作人员和筛选出来的“火种”（顶尖的科学家、工程师、艺术家、农业专家以及拥有优良基因的年轻男女）正在紧张地进行着最后的登船和物资装载工作，气氛肃穆而哀伤。他们知道，这一别，很可能就是永诀。
在地球各个角落，残存的通讯设备接收到了一段经过复杂加密、但核心信息清晰无比的通告：
“……重复，我们面对的并非传统意义上的灾难，而是宇宙尺度的‘规则重置’……‘裂隙’为核心现象……‘共鸣体’林默为关键变量……‘守望者’将尝试最终接触与对话……同时，‘方舟’计划已启动……愿智慧与勇气，指引我们各自的道路……愿人类文明，薪火不息……”
这则通告在全球范围内引发了难以想象的地震。有的避难所陷入了彻底的绝望和混乱；有的地方爆发了歇斯底里的末日狂欢；但也有些地方，在短暂的恐慌后，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人们默默地聚集在一起，或是祈祷，或是开始记录自己文明最后的故事，或是尝试用自极微薄的力量，向那片吞噬一切的光柱，发送着包含着自己最珍贵记忆和情感的信号——尽管他们知道，这可能毫无意义。
“观察者七号”前哨站，艾莉森·格雷指挥官看着屏幕上滚动的全球反应数据，心情复杂到了极点。瓦莱里乌斯的决定是残酷的，但或许也是唯一尊重生命个体选择的方式。她接通了与“探针”小组临时藏身地的通讯。
“零，璃玥，总部的最新指令收到了吗？”她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但更多的是坚定，“你们现在是我们，甚至是整个人类文明，与那个‘重置’程序对话的唯一窗口。我需要你们不惜一切代价，建立稳定的链接。伊萨博士和陈博士的资源会全力支持你们。”
晶簇石林内，璃玥看着屏幕上来自全球的、杂乱却充满情感的信号流，用力点了点头。零靠坐在晶簇旁，仅存的人类眼睛望着峡谷深处那明灭不定的城市虚影，声音低沉：
“收到。我们将尝试……利用那段‘错频悲鸣’作为中介。林默能感知到它，或许……也能通过它，感知到我们。”
一个新的、更加大胆也更加危险的计划，开始在她脑海中成形。这需要精确的时机，需要林默的配合，更需要……直面那段承载了一个文明所有绝望的、疯狂的死亡记录。
而在林默的“心象囚笼”中，他同样“听”到了那则面向全球的通告，感知到了那从世界各地升腾而起的、庞杂而汹涌的集体意识洪流——有绝望，有恐惧，有愤怒，但也有……不舍的眷恋，悲壮的祈祷，以及微弱却顽强的……希望。
这些来自亿万生灵的情感信息，如同无数道细小的溪流，汇入了他正在与数据洪流搏斗的意识之海。它们太过微弱，无法改变洪流的整体方向，但却让那洪流的“成分”，变得更加复杂，更加……充满“人”的味道。
他感觉到，自己正在编织的那张试图留下印记的“网”，似乎与外界某些东西产生了极其微弱的共鸣。
他抬起头，望向那数据洪流的源头，望向那冰冷的、执行重置的“宇宙意志”。
这一次，他的意识中，不再仅仅是挣扎和反抗，而是多了一丝……带着悲悯的质问。
“你听到了吗？这就是你将要抹除的……‘噪音’。混乱，脆弱，充满瑕疵……但，这就是……‘活着’。”
数据洪流依旧咆哮，但在这咆哮的深处，似乎有某种更加古老、更加沉默的东西，因为这来自亿万生命的集体低语，而产生了无人能够察觉的、极其细微的……扰动。
“方舟”舰队，开始进行最后的倒计时。地球，这艘承载了无数生命与故事的摇篮，正站在彻底湮灭与未知新生的十字路口。而对话的尝试，将在绝望的深渊与星海的彼岸，同时进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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