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声”计划产生的微弱涟漪，并未在“守望者”内部获得一致认可。当艾莉森·格雷指挥官力排众议，将宝贵的资源和残存的通讯力量投入到那看似徒劳的、向林默发送“情感信号”的行动时，一股潜藏的暗流正在组织内部悄然涌动。
“归墟”档案馆深处，伊萨·兰德博士面前的古老铜镜，镜面上的裂纹仿佛活了过来，缓慢地蠕动、重组，映照出一些更加晦涩难明的影像——不再是林默挣扎的眼神，而是一些扭曲的、仿佛由阴影构成的几何图形，以及若隐若现的、不属于任何已知语言的符号。他眉头紧锁，指尖在一本以某种未知生物皮革装订的厚重典籍上划过，典籍的页角微微卷起，散发着混合了霉味与奇异香料的气息。
“不对……这反应不对……”伊萨喃喃自语，他的声音在空旷的档案区回荡，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虑，“‘共鸣体’的抵抗，似乎引来了……别的‘注视’。”
与此同时，在“守望者”总部——一个深埋于某处山脉核心、代号“磐石”的地下指挥中枢——一间气氛凝重的绝密会议室里，一场决定“回声”计划乃至整个组织未来走向的听证会正在召开。
主持会议的，并非前线指挥官艾莉森，而是“守望者”最高评议会的轮值主席，奥古斯特·瓦莱里乌斯。他是一位年近七旬的老者，身着笔挺的旧式军装，虽无能力，但凭借其铁腕的作风和在灾难初期整合残存力量的卓越功绩，享有极高的威望。他的脸上刻满了岁月的沟壑，一双灰色的眼睛锐利如鹰，此刻正不带任何感情地扫视着与会者。
艾莉森的全息影像站在会议室中央，承受着来自圆桌周围数道目光的压力。这些目光中，有质疑，有不屑，也有深深的忧虑。
“格雷指挥官，”瓦莱里乌斯的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你暂停了‘诸神黄昏’，这是基于伊萨·兰德博士的……历史推论，以及一个……嗯，‘情感共鸣’的假设。你将我们，将整个人类文明残余的命运，寄托在一个正在毁灭世界的个体可能存在的、微不足道的‘不舍’之上。你是否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主席先生，我清楚其中的风险。”艾莉森的影像清晰而稳定，尽管她的本体在遥远的“观察者七号”前哨站正承受着巨大的生理和精神压力，“但伊萨博士的研究表明，林默并非主动的毁灭者，他是‘宇宙意志’重置程序的执行者与……祭品。直接攻击，可能加速我们的灭亡，或者激化矛盾。而‘回声’计划，是我们目前唯一可能影响进程，争取一个不那么……绝对结局的机会。”
“机会？”一个略带讥讽的声音响起。发言者是评议会的另一位实权人物，国防整合部的负责人，卡尔文·罗斯将军。他身材魁梧，光头，脸上有一道狰狞的疤痕，是典型的强硬派代表。“用儿歌和毕业照去对抗一个宇宙级的灾难？格雷指挥官，你是不是在前线待得太久，被那些异常能量影响了判断力？我们更应该做的是集中所有力量，在‘诸神黄昏’的基础上，开发出更强力的武器！就算不能杀死他，也要将他放逐，或者封印！”
“罗斯将军，”艾莉森毫不退缩地迎上他的目光，“我们面对的不是一个可以用常规武力衡量的‘敌人’。林默此刻的状态，是规则层面的现象。强力攻击很可能导致规则的反噬，甚至可能提前引发更彻底的崩坏。伊萨博士的遗物研究显示，历史上可能存在过‘偏离轨迹’，证明重置并非绝对不可影响。而影响的钥匙，很可能就在于‘共鸣体’自身的意志。”
“意志？”罗斯嗤笑一声，“一个正在抹除我们世界的意志？”
“是正在被抹除的、属于‘人’的那部分意志！”艾莉森强调道，“如果我们能加强那一部分，或许就能在重置的洪流中，为人类文明保留下一丝火种，而不是被彻底格式化！”
会议陷入了短暂的僵持。支持艾莉森的主要是科研部门和一部分倾向于探索非武力解决方案的评议员，而支持罗斯的则占据了军方和大部分保守派。
就在瓦莱里乌斯准备再次开口时，会议室的门被无声地滑开。一名身着黑色修身制服、面容冷峻的年轻女子走了进来。她看起来不过二十多岁，步伐沉稳，眼神锐利，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左眼，并非血肉之躯，而是一颗散发着微弱蓝光的机械义眼，瞳孔处不断有细小的数据流闪过。
“抱歉打扰，主席先生，各位评议员。”女子的声音如同她的外表一样，冷静得不带丝毫感情，“我是‘质询者’部队的零（Zero），奉‘守护者’指令，介入此次事件评估。”
“质询者……”
这个名字一出，连罗斯将军的眉头都微微皱起。会议室内的气氛瞬间变得更加凝重。
“质询者”是“守望者”内部一个极其特殊且独立的部门，直接对最高评议会的隐藏核心——“守护者”小组负责。他们不参与日常管理和作战，唯一的职责，就是在组织面临重大抉择、尤其是涉及可能威胁人类整体存续的未知变量时，进行最彻底的调查、评估，并在必要时……执行“净化”程序。他们拥有极高的权限和冷酷无情的行事风格，是悬在所有人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零走到圆桌前，她的机械义眼扫过艾莉森的全息影像，数据流急速闪动。
“格雷指挥官，‘回声’计划的数据流与能量波动，已被我方监测。”零开门见山，“初步分析显示，该计划在目标区域引发了约0.7%至1.2%的规则扰动，目标精神波动中出现约3.8%的非程序化活性。从数据上看，你的假设有一定依据。”
艾莉森心中一凛，质询者的监测能力远超她的想象。
“但是，”零的话锋一转，如同冰冷的刀锋，“同时，我方也监测到，随着‘共鸣体’抵抗意志的增强，以及外界‘锚点信号’的持续注入，‘裂隙’本身的能量辐射模式发生了细微变化。其能量频谱中，出现了一种……未被记录的‘共振谐波’。”
她抬手在空中一划，一道全息屏幕展开，上面显示着复杂的能量频谱图。在代表裂隙狂暴能量的主波段旁边，确实多了一道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呈现规律性起伏的波纹。
“这道‘谐波’……是什么？”瓦莱里乌斯沉声问道。
“来源未知，性质未知。”零的回答简洁而冰冷，“初步推断，并非来自‘共鸣体’，也非来自旧世界规则。其波动模式，与伊萨·兰德博士档案库中部分最高机密遗物记录的、前代文明消亡末期的某些异常信号，有低于2%的相似度。”
伊萨博士的推测被部分证实了！林默的抵抗，果然引来了“别的注视”！
“这意味着什么？”罗斯将军急声问道。
“意味着不确定性增加。”零的机械义眼扫过在场每一个人，“‘回声’计划可能是一线生机，也可能是一剂加速毁灭的毒药。我们无法判断这‘谐波’背后的存在是善意、恶意，还是纯粹的……观测者。继续刺激‘共鸣体’，可能会打开一个比‘裂隙’本身更危险的潘多拉魔盒。”
她的话，让所有人背脊发凉。
“因此，‘质询者’部队提出以下行动建议，”零继续说道，声音不容置疑，“一、‘回声’计划暂不终止，但需置于我方严密监控之下，信号内容与强度需经我方审核。二、立即启动‘方舟’计划最终阶段，筛选并转移最高优先级文明火种，做好最坏打算。三、组建一支特殊行动小组，代号‘探针’，准备在时机合适时，尝试直接接触‘共鸣体’林默，进行最终评估。”
“直接接触？”艾莉森失声，“这太危险了！林默现在的状态……”
“风险已评估。”零打断她，“‘探针’小组将由我亲自带队，成员包括对‘共鸣体’有深入了解的专家，以及具备应对高维规则冲突能力的特殊个体。这是获取第一手数据、判断‘共鸣体’真实意图及那‘谐波’本质的唯一有效方式。如果接触失败，或判断‘共鸣体’已不可逆转地对人类文明构成终极威胁……‘质询者’将有权启动最终预案。”
她没有明说最终预案是什么，但在场所有人都明白那意味着比“诸神黄昏”更加彻底、更加冷酷的清除。
瓦莱里乌斯沉默了片刻，灰色的眼睛深处是权衡与决断。最终，他缓缓开口：“批准‘质询者’的行动建议。格雷指挥官，你负责配合‘探针’小组的前期准备工作。罗斯将军，‘方舟’计划由你全权负责，优先级提到最高。”
命令已下。原本由艾莉森主导的、带有一定理想主义色彩的“回声”计划，被纳入了更加冷酷、追求绝对理性的“质询者”框架内。希望并未完全熄灭，但它被套上了枷锁，并与更大的未知风险和一把随时可能落下的利剑捆绑在了一起。
在遥远的“观察者七号”前哨站，艾莉森看着通讯频道里传来的决议，心情复杂。她保住了“回声”计划，但同时也引入了一个她无法控制的变量——质询者零。那个有着机械义眼的女子，像是一个为达目的可以牺牲一切的冰冷程序。
而在那片光柱的中心，林默的内心战场上，属于“人”的意志星辰依旧在与数据洪流搏斗。他并不知道，外界的援手已经变得不再纯粹，一股冰冷的、带着审视与裁决意味的力量，正悄然向他靠近。同时，那来自未知维度的“谐波”，如同黑暗中窥视的眼睛，也正饶有兴致地关注着这场发生在蝼蚁与宇宙意志之间的、微不足道却又可能撬动格局的抗争。
裂隙的光芒，在无人察觉的微观层面，似乎随着那神秘的“谐波”，极其轻微地……脉动了一下。仿佛一个沉睡的巨人，因为蚊蚋的叮咬，而在梦中无意识地翻动了身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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