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诡异的红光在夜幕中留下一道久久不散的残痕,像一道烙在天鹅绒上的伤疤。
窑洞内的空气沉重得如同灌了铅,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周砚的脸色比窗外的积雪还要苍白,他下意识地握紧了那枚已经冷却的铜铃,指关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陆九则一言不发,只是死死盯着那红光坠落的方向,眼神锐利如鹰,仿佛要穿透黑夜,看清那片荒野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次日清晨,天光未亮,陆九便已独自一人潜了出去。
当白桃与周砚赶到城东郊外时,只看到一片触目惊心的焦土。
寒风卷起黑色的灰烬,散发着刺鼻的焦糊味。
焦坑的正中央,赫然立着一块半人高的铜碑,被烧得通体乌黑,碑身上用利器深刻着八个狰狞的汉字:“宝藏已毁,尔等徒劳。”
周砚的心猛地一沉,几乎站立不稳:“这……这怎么可能?难道他们……他们真的找到了离位的宝库,并且把它……”
“别慌。”陆九的声音冷静得不带一丝温度。
他已戴上一副薄薄的皮手套,正蹲在铜碑前仔细查验。
他的手指轻轻拂过碑面,又捻起一些地上的灰土在指尖揉搓。
“火焰的灼痕是从中心向四周放射,而不是由外向内聚拢。这说明热源在碑体自身,而非外部攻击。”他站起身,拍了拍手套上的灰尘,目光扫过那片焦黑的土地,“而且,铜面残留着极微量的硝石与硫磺混合物的气味。这是军方特制的燃烧弹配方,爆燃温度极高,但持续时间很短,专用于制造‘视觉毁灭’的假象。”
他走到白桃面前,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他们不想真炸,只想让我们相信它已经炸了。”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最狠的刀,是砍进心里那把。”
“焚心计划……”白桃低声自语,瞬间明白了敌人的歹毒用心。
这并非军事行动,而是一场彻头彻尾的心理战。
果不其然,消息如瘟疫般扩散开来。
中午时分,设在城内的秘密联络点陆续传来令人不安的信号。
西北乾位的守护者发来了一份仅有两个字的电报:“散否?”西南坤位的电台则陷入了死寂,超过十二个小时没有任何回应,这在之前是从未有过的。
周砚在窑洞里焦躁地来回踱步,手中的电报纸被他攥得变了形:“完了,完了!离位的宝库是八卦阵的火眼,是阳气的枢纽!一旦大家以为‘火眼’已灭,整个护宝的信念就会土崩瓦解!若人人都觉得是在为一堆灰烬拼命,谁还愿意相守?”
他的话音里带着绝望的颤抖,而白桃却静静地坐在一旁,一动不动。
她从随身的药囊中,小心翼翼地倒出几粒乌黑的“续命引”残渣。
这是药王宗用来吊命的圣药,其本身就是由百种至纯至阳的草药炼制,对人心愿力最为敏感。
她将药渣混入一小撮香灰中,置于铜碟之上,用火柴点燃。
一缕极细的青烟袅袅升起。
在寻常人眼中,这缕烟很快便会散入空气,无影无踪。
但在白桃专注的凝视下,那青烟在升到半空时,竟奇迹般地短暂停留,并未立刻消散,而是微微扭曲,短暂地凝成了一个模糊的“井”字形。
井卦,坎上巽下,水流风上,有汲养不息、德行不改之意。
更重要的是,这正是《本草纲目》中记载的一种失传秘术——“气显验心术”。
唯有守护阵列的承愿者们心念之根未断,彼此间的“愿力”仍在暗中维系,这蕴含百草之精的药烟才能聚而不散,显化卦象。
“七脉之心未断,”白桃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只是被疑云遮蔽了。”
她猛地起身,对周砚下达了命令:“周砚,重启电台。从现在起,停止发送任何密码,一遍遍地播放这段音律。”她从怀中取出一张手绘的简谱,递了过去,“用最慢的速度,一遍遍地播。”
周砚接过一看,竟是一段没有任何歌词的简单吟唱。
“这是……《安神谣》?”
“是它的羽调片段,”白桃解释道,“五音之中,羽调属水,主肾,五志之中,水能克火,肾能胜恐。他们用假火烧我们的念,我们就用真水安我们的心。”
她亲自坐到发报机前,调整好频率,亲自敲击按键。
那段古朴悠扬的旋律,便化作电波,穿越千山万水。
她每播三十分钟,便会刻意停顿一刻钟,再继续播放。
这稳定的律动,如同母亲在深夜轻拍婴儿后背的节奏,带着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安抚力量。
这正是药王宗秘传的“声疗镇魂法”,不求说服,只求以最稳定的律动,为远方那些被恐惧和疑虑包围的同伴,重建一个坚实的心理锚点。
与此同时,陆九已换上了一身破旧的棉袄,脸上涂满黑灰,化作一个挑着担子沿街叫卖的卖炭老翁,悄无声息地潜入了龙蛇混杂的城南茶馆。
他在一处人声鼎沸的茶桌旁坐下,故意与邻桌一个闲汉争执起来,嗓门越提越高:“什么宝藏被毁,都是瞎扯!昨夜我亲眼所见,是城东的观象台塌了,白家那丫头抱着块破石头哭了一宿呢!”
他这话编得有鼻子有眼,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话音未落,邻桌一个穿着短衫的青年猛地拍案而起,怒斥道:“你这老头胡说八道!我表哥就在城北哨岗当值,他们整夜都盯着东郊呢,连个鬼火都没见着,哪来的观象台塌了?”
“就是!白家姑娘是神医,救了多少人,能抱着石头哭?”旁边一个布行老板也跟着附和,“我看又是日本人的谣言,想让我们自乱阵脚!”
周围的百姓纷纷点头,你一言我一语地质疑起陆九扮演的“造谣者”。
陆九心中暗喜,却仍旧梗着脖子犟了几句,最后在众人的“声讨”中“灰溜溜”地离开了茶馆。
他知道,过去数月的一次次护宝行动,早已在金陵百姓心中埋下了信任的种子。
这道由民心自发形成的舆论防线,比任何工事都坚固。
民心可用。
深夜,窑洞内的电台终于再次响起。
嘀嗒声不再是单调的循环,而是充满了力量与回应。
七处联络点,几乎在同一时刻发来了简短的讯息。
电文内容各不相同,有的在描述当地的风雪,有的在报告物资的存量,有的甚至只是一个简单的问候,但每一份电报的结尾,都无一例外地写着三个相同的字:“愿仍在。”
周砚激动得热泪盈眶,他望着白桃,声音哽咽:“他们……他们都收到了!”
白桃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走到窑口,望着窗外清冷的月色,轻声道:“他们烧的是念头,我们留的是根。”
话音刚落,她忽然感到贴身存放的那枚玉钥,竟传来一阵微微的灼烫感。
她惊异地低头,借着月光看去,只见那枚通透如水的玉钥内部,原本静止不动的星斗光影,此刻竟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拨动,开始缓缓地、逆向旋转了一周。
一直沉默警戒的陆九眉心猛地一紧,他一个箭步来到白桃身边,沉声道:“这不是好兆头……卦象逆行,是机关在预警!”
下一瞬,两人脚下的地面传来一阵细微却清晰的震动,紧接着,窑洞深处,乃至整个山体的腹地,都传来一阵低沉的轰鸣。
那声音不似爆炸,更不似炮火,倒像是沉睡千年的巨兽被惊醒后,在地下缓缓翻动身躯,发出的第一声不满的喉音,仿佛大地正在吞咽着无声的雷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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