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余晖如同泼洒的鲜血,浸染着南京城头每一寸焦黑的砖石,每一张疲惫而狰狞的面孔。聚宝门的争夺已进入最惨烈的阶段。尸体层层叠叠,堵塞了马道,填满了垛口的缺口,守军几乎是在用同袍的遗体作为最后的屏障。武英营残存的火铳手,铳管烫得无法握持,便抡起枪托砸向攀爬上来的清兵;长枪折断,便扑上去用牙咬,用手掐。
朱慈烺的轻甲上满是血污,分不清是敌人的还是自己的。他手中的佩剑早已砍出了数个缺口,手臂因长时间的挥砍而酸麻肿胀,但他依旧站在最显眼的位置,每一次挥剑,每一次嘶哑的呐喊,都如同强心剂,支撑着守军摇摇欲坠的意志。
“陛下!右翼箭楼失守!”
“火油!快!把火油倒下去!”
混乱中,一架新的吕公车再次靠上城墙,更多的清军重甲兵涌上城头。守军的防线被压缩得越来越窄,眼看就要被分割、吞噬。
王公公脸上被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鲜血糊住了他半张脸,他死死护在朱慈烺身前,声音带着哭腔:“陛下!退吧!退守皇城!”
朱慈烺充耳不闻,他的目光死死盯着那如同潮水般涌上来的清兵,眼中是一片燃烧到极致的平静。退?退到哪里去?皇城又能守几时?今日,要么战死于此,要么……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异变陡生!
清军大营的后方,以及侧翼,突然爆发出震天动地的喊杀声!那声音并非来自城内,而是来自城外!声音雄壮,带着一种独特的、如同金石撞击般的锐利!
多铎在中军望楼上猛地转身,难以置信地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只见地平线上,烟尘滚滚,数面巨大的旗帜在夕阳下迎风招展——那并非清军的龙纛,也不是寻常明军的旗帜,而是……一面绣着“秦”字,一面绣着“忠贞侯”,还有一面,赫然是无数白色长杆簇拥着大明龙旗的奇异标识!
“是……是白杆兵!秦良玉!她怎么会在这里?!”多铎身边有了解中原情况的汉人幕僚失声惊呼,脸色瞬间煞白。
秦良玉!她不是应该在湖广被左良玉部阻挡吗?!
没有人知道,这位年过半百的女将军,以其惊人的魄力和对地形的熟悉,选择了最为艰难也最出人意料的路线。她派小股部队佯动吸引左良玉阻截兵力的注意,亲率白杆兵主力,翻山越岭,穿插迂回,硬是在所有人都认为不可能的时间内,如同神兵天降,出现在了南京战场!
“大明的儿郎们!随我杀贼!!”
秦良玉一马当先,她虽年长,却依旧矫健,手中一杆特制的银枪闪烁着寒光。她身后,数千白杆兵如同决堤的雪崩,沉默而迅猛地撞入了清军攻城的阵列侧后!
白杆翻飞!这种奇特的武器在此刻的混战中展现出了恐怖的威力!长杆横扫,清军骑兵人仰马翻;顶端的铁钩钩住盾牌,猛地一拉,便将后面的清兵暴露出来;尾部的铁环猛砸,颅骨碎裂声不绝于耳!白杆兵三人一组,五人为阵,配合默契,悍不畏死,瞬间就将清军相对薄弱的攻城部队后方搅得天翻地覆!
“援军!是我们的援军!”
“秦老将军!是秦老将军来了!”
“万岁!天佑大明!”
城头上,原本已濒临绝望的守军,看到那突如其来的旗帜,听到那熟悉的汉语喊杀声,瞬间爆发出劫后余生般的狂喜和冲天的斗志!已经力竭的身体里,仿佛又被注入了一股新的力量!
朱慈烺看着城外那支如同白色闪电般撕裂清军阵型的队伍,看着那面在万军从中猎猎作响的“秦”字大旗,胸膛剧烈起伏,一股热流猛地冲上眼眶,几乎要夺眶而出!
她来了!她真的来了!在这最绝望的时刻!
“打开城门!”朱慈烺用尽全身力气,嘶声怒吼,“所有能动的人,随朕出城接应!与秦老将军,里应外合!”
“陛下!不可!”杜将军等人急忙劝阻。
“机不可失!!”朱慈烺目光如炬,剑指城外,“鞑子阵脚已乱,此时不战,更待何时?!开门!”
沉重的聚宝门,在无数守军期盼的目光中,再次缓缓开启!虽然只是开启了一道缝隙,但足够了!
朱慈烺一马当先,率领着所有还能提起刀枪的守军,如同压抑已久的洪流,怒吼着冲出了城门,狠狠撞向了因背后遇袭而陷入混乱的清军!
内外夹击!
这一刻,攻守之势易形!
多铎在望楼上看得目眦欲裂,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煮熟的鸭子竟然真的能飞走!他气急败坏地连连下令,试图调动部队稳住阵脚,挡住秦良玉的突袭,并重新压制出城反击的明军。
然而,军心已乱!前方的部队久攻不下,伤亡惨重,士气本就低落,后方突然出现如此凶悍的生力军,侧翼又被城内守军反冲击,整个攻城阵列陷入了极大的混乱!任凭将领如何呵斥弹压,败退的势头已然形成!
秦良玉的白杆兵如同烧红的尖刀,所向披靡。她本人更是勇不可当,银枪所指,清军将佐纷纷落马。她看到了从城内冲出的那支明军,看到了那杏黄色的身影,虽未见面,但她知道,那定然是当今皇帝!
“儿郎们!陛下就在前方!随我杀过去,护卫陛下!”秦良玉银枪高举,声音穿透战场。
“护卫陛下!”白杆兵齐声怒吼,攻势更猛,奋力向聚宝门方向突进。
朱慈烺也看到了那支向着自己方向冲杀而来的白色洪流,看到了那杆耀眼的银枪。他精神大振,手中残剑挥舞得更急。
两股洪流,在尸山血海中,奋力靠拢!
与此同时,在清军大营更后方的粮道上,李定国听着前方震天的喊杀声,看着南京方向隐约可见的混乱,嘴角勾起一丝冷峻的弧度。
“大哥,南京那边好像打得更凶了?还有援军?”部下惊疑不定。
李定国翻身上马,长刀前指:“秦良玉到了!多铎后方空虚,正是我等建功之时!传令,不再小打小闹,目标,秣陵关清军粮草大营!给老子烧了他娘的!”
八百西营精锐,如同出鞘的利刃,再次隐入暮色,向着清军更致命的后勤枢纽扑去!
南京城下,战场已彻底失控。多铎眼见事不可为,若再拖延,恐有被反包围的风险,只得咬牙切齿地下令鸣金收兵。
清脆的金钲声响起,本就士气崩盘的清军如蒙大赦,丢盔弃甲,如同潮水般向后溃退。
夕阳终于彻底沉入地平线,最后一抹余晖映照下,是清军狼狈撤退的背影,是城头城下明军震耳欲聋的欢呼,是那面依旧飘扬在聚宝门城头、虽残破却无比骄傲的明字大旗,以及那面与龙旗并立、在晚风中猎猎作响的“秦”字帅旗!
朱慈烺驻剑而立,剧烈地喘息着,看着溃退的清军,看着身旁欢呼雀跃、泪流满面的将士,看着那支正向自己缓缓行来的白色军队,看着那位端坐马上、虽风尘仆仆却英姿飒爽的女将军。
秦良玉勒住战马,于数步之外翻身下马,将银枪插在地上,对着朱慈烺,推金山倒玉柱般,单膝跪地,声音洪亮而清晰:
“臣,石柱宣慰使,太子太保,忠贞侯秦良玉,救驾来迟!望陛下恕罪!”
在她身后,数千白杆兵齐刷刷跪倒,甲胄碰撞之声如同山呼:
“参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声浪如同实质,冲散了战场上的血腥与硝烟,直冲云霄!
朱慈烺快步上前,亲手扶起这位传奇的女将军,看着她那饱经风霜却坚毅无比的面容,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只化作一句:
“老将军……辛苦了!大明,有救了!”
这一刻,南京城内外,无数幸存下来的军民,望着这君臣相得的一幕,无不热泪盈眶。
希望,如同这夜幕中骤然升起的星辰,虽周遭依旧黑暗,却已坚定地亮了起来!
首战告捷!南京,守住了!而这,仅仅是反击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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