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琰离去后,客厅内的微妙气氛稍稍缓解。刘备定了定神,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在蔡邕提出的学术疑问上。他走到案几旁,与蔡邕并肩而坐,就那部《礼记集说》手稿中的几处标点运用、段落划分以及一些融合了后世见解的注释,进行了详细的阐述。
刘备的讲解并非空泛,而是引经据典,又能跳出传统框架,提出新颖而合理的解读,尤其是那些标点符号,使得文句的断句和语气层次分明,意义豁然开朗。蔡邕起初还带着考校之意,越听越是心惊,继而转为叹服。他发现这位武将出身的州牧,在经学上的造诣和独特的见解,竟丝毫不逊于当世大儒,甚至在某些方面更为明晰透彻。
“妙啊!玄德公此解,如拨云见日,令老夫茅塞顿开!”蔡邕抚掌赞叹,看向刘备的目光中充满了欣赏与复杂。此子文韬武略,胸怀丘壑,更兼重视文教,创下造纸印刷这等惠泽千秋的功业,确是人中龙凤。女儿的眼光,倒是不差……
就在两人相谈甚欢,沉浸在学术探讨之中时,一阵若有若无的琴音,如丝如缕,从后堂悠悠传来。
初时琴音低回,似少女怀春,心有千千结,欲语还休;继而音调渐起,如溪流潺潺,带着试探与期盼,小心翼翼地流淌;随后,琴音变得明亮而热烈,仿佛春日照破寒冰,百花绽放,那压抑已久的情感喷薄而出,带着毫无保留的倾慕与依恋,旋律缠绵悱恻,直叩心扉。
这琴音,分明是一首极为大胆、直白地表达女子爱慕之意的古曲《凤求凰》!
刘备虽非音律大家,但在青州书苑氛围熏陶下,亦能辨其雅意。更何况,这琴音中的情意是如此炽热而专注,仿佛将所有的心事都寄托于弦上,只为传入他一人的耳中。他讲解的声音不由得停了下来,侧耳倾听,心中那刚刚平复的涟漪再次荡漾开来,且更为汹涌。
蔡邕自然也听出了琴音中的含义,老脸之上闪过一丝尴尬,随即化为一声无奈的叹息。他看向刘备,只见对方眼神专注,面露动容之色,显然已听懂了女儿借琴音传递的心事。
琴音袅袅散去,余韵犹在耳畔。客厅内陷入一片寂静。
蔡邕沉吟良久,终于下定决心,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玄德公……觉得小女琰儿……如何?”
刘备闻声,从琴音的余韵中回过神来。他看向蔡邕,目光清澈而坦诚,脑海中却飞速闪过历史上蔡琰悲惨的遭遇——被掳匈奴,流落异乡十二载,归汉后所作《悲愤诗》字字血泪……那样的才情,那样的女子,不该承受那样的命运!
而这一世,他刘备,有能力改变这一切!他拥有青徐基业,麾下人才济济,更能给予她安定、尊重与理解。他们有着对文化共同的追求,方才那炽热的琴音更是明白无误地告诉了她的心意。他为何不能给她一个美好的未来?一个配得上她才华与真心的归宿?
想到这里,刘备心中涌起一股豪情与怜惜交织的情感。他迎着蔡邕探究的目光,语气郑重,一字一句地说道:“蔡小姐……兰心蕙质,才情卓绝,更兼品性高洁,灵秀聪慧。备曾闻其音律,观其校书,深感其乃世间罕有的奇女子。谁若能有幸娶得蔡小姐为妻,非但是三生修来的福分,更是此生最大的幸事!”
这番话,没有丝毫轻浮,充满了对蔡琰才华与人品的由衷赞赏,以及一种潜藏的、愿意承担这份“福分”的暗示。
蔡邕听完,心中最后一块石头终于落地。他确定了,刘备对女儿,绝非无意!有这份欣赏与尊重作为基础,女儿嫁过去,即便身为侧室,也绝不会受了委屈。他长长舒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而又有些伤感的笑容:“有玄德公此言,老夫……老夫便放心了。”
学术探讨已无法继续,气氛再次变得微妙而暧昧。刘备见时机差不多了,便起身告辞:“蔡先生,今日叨扰已久,备还需前往州牧府处理公务,就此别过。”
蔡邕知趣地没有多留,亲自将刘备送出客厅。
穿过庭院,走向府门。就在即将迈出大门的那一刻,侧面回廊的月亮门处,那道淡青色的倩影再次出现。蔡琰似乎一直等在那里,她倚着门框,双手紧张地绞着衣带,脸颊绯红,如同天边最美的晚霞,一双秋水般的眸子勇敢地望向刘备,里面充满了期待、忐忑,还有一丝孤注一掷的决绝。
四目再次相对。这一次,没有旁人在场。
刘备停下脚步,对典韦使了个眼色,典韦会意,后退数步,背转身形,如同门神般守在外面。
刘备一步步走向蔡琰,在离她仅一步之遥处站定。他能清晰地看到她微微颤抖的睫毛,能闻到她身上传来的淡淡墨香与少女清幽的体香。
蔡琰的心跳如擂鼓,几乎要跳出胸腔。她看着近在咫尺的刘备,他高大的身影仿佛能为自己遮蔽一切风雨,那深邃的眼眸中,此刻清晰地映照着自己的倒影,带着她从未见过的温柔与坚定。
“文姬,”刘备的声音低沉而温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他唤了她的字,这是一种极为亲近的称呼,“方才那曲《凤求凰》,备……听到了。”
蔡琰浑身一颤,羞得几乎要埋首于地,却又强撑着与他对视。
刘备看着她这又羞又怯却又勇敢无比的模样,心中爱怜之意大盛。他微微俯身,靠得更近些,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郑重地、清晰地许下承诺:
“你的情意,我已知晓。”
“等我。”
“等我……来娶你。”
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山盟海誓,只有这短短三句话。却如同最沉重的诺言,瞬间击碎了蔡琰心中所有的忐忑与不安。
泪水毫无征兆地涌上了她的眼眶,但那不是悲伤的泪,而是喜悦与幸福的泪水。她用力地点了点头,千言万语都哽在喉间,最终只化作一个带着哭腔的、细若蚊蚋的“嗯”字。
刘备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仿佛要将她此刻的模样刻入心底。然后,他毅然转身,大步离去,没有回头。
蔡琰倚着门框,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直到那身影消失在府门外,依旧久久不愿动弹。她抚着自己滚烫的脸颊,回味着那三句承诺,只觉得整个人都飘然欲醉,仿佛拥有了全世界。
而离开蔡府的刘备,骑在马上,迎着微凉的轻风,心中亦是激荡难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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