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平六年四月的洛阳,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汉灵帝刘宏的突然驾崩,如同抽掉了这座帝国都城最后一块脆弱的基石,所有潜藏的暗流与矛盾,瞬间爆发出来。
嘉德殿内,皇帝的梓宫尚未移入山陵,硝烟已起。以大将军何进为首的外戚集团,与以张让、赵忠等“十常侍”为首的宦官集团,围绕着新帝的人选和权力分配,展开了最后的、你死我活的搏杀。
何进早已对蹇硕等宦官恨之入骨,更视其为掌控朝政的最大障碍。灵帝驾崩仅两天,何进便联合其妹何太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调动麾下禁军,直扑蹇硕府邸!
蹇硕虽掌西园八校尉,但事发突然,且何进打着“奉太后懿旨,清君侧”的旗号,许多官兵犹豫不决。一场短暂而血腥的冲突后,权倾一时的上军校尉蹇硕及其核心党羽,便被何进诛杀殆尽,首级悬于宫门示众。
扫除了最大的宦官对手,何进立刻扶持年仅十三岁的皇子刘辩继皇帝位,史称汉少帝。尊何太后为皇太后,临朝称制。而那位曾被灵帝属意、由董太后抚养的皇子刘协,则被封为渤海王,后改封陈留王,被悄然边缘化。
新帝登基,照例大赦天下,并改元“光熹”,试图以此冲散先帝驾崩的阴霾,昭示一个新的开始。然而,洛阳城中的血腥味尚未散尽,权力的盛宴下,是无尽的猜忌与新的危机。何进虽暂时获胜,但张让、赵忠等其余宦官依然盘踞宫内,深得何太后信任,且与何进之弟何苗关系暧昧。袁绍、曹操等士人不断劝说何进趁势将宦官一网打尽,而何太后与何苗则犹豫不决……帝国的中枢,依旧处于巨大的不确定性中。
这些惊天动地的消息,通过快马与信鸽,以比官方邸报更快的速度,向着四方州郡传播而去。
就在这天下目光聚焦于洛阳之时,一匹瘦马,驮着一个满面风尘、衣衫褴褛的少年,正艰难地行走在从司隶通往冀州的官道上。少年眉宇间却带着远超年龄的坚毅与疲惫,嘴唇干裂,眼神却格外明亮,紧紧盯着东北方向。他怀中,紧紧揣着一份早已被汗水浸得发软的文告——那是朝廷大赦天下、改元光熹的诏书抄件,也是他一路走来,能通过诸多关隘盘查的护身符。
少年名叫关平。他并非为这天下大赦而来,他的目标只有一个——寻找他那素未谋面、却名震天下的父亲,关羽。
记忆如同刀刻般清晰。刘备、关羽、张飞率军在常山郡初步站稳脚跟之时,一日军务闲暇,刘备曾私下问过关羽:“云长,我观你年纪,应早已成家。不知家中可有妻小?如今我等虽暂得安身,却也不该让家人流落在外。”
关羽闻言,那双总是微阖的丹凤眼中,罕见地流露出一丝复杂的情感,有思念,亦有愧疚。他沉默片刻,方沉声道:“大哥心细如发,羽……确实已成家。妻胡氏,乃河东解县同乡,婚后不久,羽便因仗义杀人,亡命江湖……算来,离家已有数载,彼时她已怀有身孕,不知……不知后来如何。此事乃羽心中隐痛,故未曾与大哥、三弟提及。”
刘备听罢,感慨不已,当即道:“云长勿忧。既已知晓,断无让弟妹与侄儿流落在外之理。”他立刻派出数名精干亲兵,携带银钱与关羽的亲笔信,前往河东解县寻找胡氏母子。
然而,乱世寻人,谈何容易?亲兵们多方打听,得知关羽离家后,胡氏因其事受乡里白眼,生活艰难,后诞下一子,取名关平。但在黄巾之乱爆发前后,母子二人似乎为了避祸或是寻找生计,已离开解县,不知所踪。亲兵们苦寻数月,毫无线索,只得回报刘备、关羽。
关羽得知后,面沉如水,良久无言,只是将那杯中的浊酒一饮而尽,从此练武更勤,杀敌更勇,仿佛要将那份对妻儿的思念与愧疚,全部宣泄在战场之上。刘备与张飞深知其痛,亦不再多言,只是将此事默默记在心里。后来幽州战事爆发,军务倥偬,寻找之事便暂时搁置下来。
关平与母亲胡氏,这些年来确实颠沛流离。他们离开解县后,一路辗转,躲避战乱,母亲靠为人缝补浆洗,勉强将关平拉扯大。她时常对着年幼的关平,讲述他父亲关羽的往事,说他是一位顶天立地、义薄云天的大英雄,只因路见不平才被迫离家,绝非歹人。这形象,深深烙印在关平心中。
然而,艰辛的生活终究拖垮了胡氏的身体。就在灵帝驾崩前夕,胡氏一病不起,弥留之际,她将关平叫到床前,气息微弱却异常清晰地告诉他:“平儿……你父亲……名叫关羽,字云长……他身高九尺,面如重枣,丹凤眼,卧蚕眉……听闻……听闻他如今在幽州……刘玄德大人麾下效力……你……你一定要去找到他……”说完,便溘然长逝。
少年关平悲痛欲绝,草草安葬了母亲后,便牢记遗命,踏上了千里寻父的艰难路程。他一路打听,风餐露宿,不知吃了多少苦头,受了多少白眼。他曾听说刘备、关羽在幽州平叛,便往北走,途中又听闻刘备已被调任青州平原国相,又转而向东。一个半大孩子,在这兵荒马乱的年月独自远行,其艰险可想而知。
直到他在一处县城门口,看到了朝廷大赦天下、改元光熹的文告,以及文告旁张贴的、关于新帝登基、大赦天下的海捕文书。关平心中猛地燃起希望!他小心翼翼地揭下一份文告抄件揣入怀中,这或许能帮助他更快地找到父亲,甚至能洗刷父亲过往的罪名?
凭借这份文告和一股坚韧不拔的毅力,关平穿越了司隶,进入了冀州地界,一路打听着“刘玄德”、“关羽”的名字,向着平原国的方向前进。
这一日,他终于踏入了平原国的地界。与沿途所见的一片荒芜相比,这里显然经过了一番整治,道路虽然依旧简陋,但还算通畅,田野里也有了耕作的农人,甚至能看到巡逻的官军。那些官兵虽然盔甲鲜明,刀枪闪亮,但对百姓似乎还算和气,并不随意骚扰。
关平心中忐忑,又充满期待。他拉住一位田间的老农,怯生生地问道:“老丈,请问……可知刘玄德大人、关羽将军的军队,是否在此处?”
那老农打量了一下这个衣衫破烂、却眼神清澈的少年,笑道:“小哥是来投亲还是投军?刘国相和关郡丞的队伍,就在郡治平原县哩!沿着这条官道一直往东走,看到最大的那座城就是了。刘国相是好人啊,关将军也是猛将,咱们平原多亏了他们!”
关平闻言,心中狂喜,几乎要落下泪来!多日的艰辛,终于有了确切的指向!他谢过老农,顾不上疲惫,迈开步子,向着平原县城的方向拼命赶去。
心中只有一个念头:父亲,我终于快要找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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