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雁子的铅笔尖扎进“回声谷”三个字中间时,绿萝的影子正从茶杯口爬向她手背。
她低头去捡滚到桌角的笔,余光扫到电脑USb接口上插着个银色小物件——是三天前帮吴妈修收音机时,老人硬塞给她的录音笔。
“小孟啊,这老古董我也不会用,你帮我存存声儿。”吴妈的四川口音还在耳边响,孟雁子指尖触到金属外壳的温度,突然想起老人住院前总说“人走了,声儿得留着”。
她鬼使神差点开播放键,电流杂音里突然炸出自己的声音:“如果他要走,我就记住他每一步。”
钢笔“当啷”掉在笔记本上。
孟雁子猛地拔下U盘,指腹压在录音笔开关上,指节泛白。
那是李咖啡决定去巴黎前夜,她蹲在社区储藏室整理应急物资时的低语。
当时天花板漏雨,她举着伞挡住档案柜,喉咙发紧地对着墙根说的话,怎么会被录下来?
“雁子姐!”窗外传来小鹿的声音。
孟雁子抬头,正看见小鹿扶着小满走过朱雀门。
小满穿了件月白色针织衫,发梢还沾着山雾的潮气——三天前在回声谷,是她拽着小满的登山绳才没坠崖。
此刻小满突然回头,目光扫过办公室窗户,像根细针轻轻扎进孟雁子心口。
手机在桌上震得跳起来。
古城热线群消息提示音连成串,孟雁子点开的瞬间,血液从头顶往下灌。
群里顶置着条新消息,标题是“你们的‘孟姐’,正在用记忆绑架所有人”。
音频文件的播放条跳动着,她的声音从手机里钻出来,冷静得像社区会议记录:“感情不过是可分析的数据,记录下来,就不会失控。”
“这不是我说的!”孟雁子脱口而出,手指在屏幕上发抖。
她翻遍聊天记录,发消息的是沈兰音——半年前退群时骂她“控制狂”的前群友。
更让她发冷的是,那声音连呼吸节奏都和她分毫不差,像从她喉咙里直接掏出来的。
电脑突然弹出“非精确记忆库”的警告弹窗。
孟雁子猛地转椅,看见“沉默档案”目录下多出三份未授权访问记录,Ip地址明晃晃标着“老酒馆公共wiFi”。
她想起李咖啡离开前说“老酒馆的网最乱,连奶奶的收音机都能连上”,后颈沁出冷汗。
巴黎此刻该是凌晨三点。
李咖啡正往冰桶里加最后两块冰,手机突然震得差点脱手。
群消息里的音频刺得他耳膜生疼,他盯着“记忆绑架”四个字,冰桶“哐当”砸在地板上。
塞纳河的风从阳台灌进来,他抓起外套冲下楼,路过街角报刊亭时,玻璃映出他泛青的脸——和三年前暴雨夜冲进社区时,一模一样。
老酒馆的霓虹灯在凌晨两点半依然亮着。
小鹿正擦着吧台上的水渍,抬头看见推开门的李咖啡,被风掀起的刘海下,他眼底红得像着了火。
“她到底记了多少?”李咖啡撑着吧台,声音哑得像砂纸,“连我喝醉说‘想逃’那天,她都存着吗?”
小鹿的抹布停在半空。
她想起上周在城墙根,孟雁子翻着旧笔记本说“李咖啡右耳后有颗痣,位置刚好在耳轮脚往下两毫米”,想起昨天整理救援物资时,孟雁子对着小满的登山绳说“这根绳子去年爬南五台时断过,他当时说‘下次换根粗的’”。
“她记得的,从来不是你想的那样。”小鹿刚开口,身后传来高跟鞋叩地的声音。
沈兰音从阴影里走出来,手里捏着张打印纸,发梢沾着夜露:“李调酒师,要看看她给你列的‘逃避行为’清单吗?第47条——‘雨夜未接电话,持续18分钟’。”
李咖啡的手指捏住纸边。
打印纸上的字迹是孟雁子特有的小楷,每一笔都像用尺子量过。
他看见“第12条:情人节说‘加班’,实际在老酒馆调莫吉托”,“第33条:听见‘结婚’就转去擦酒杯,持续4分17秒”,最后一行是“第68条:买巴黎机票时,心跳漏拍0.3秒”。
“她连我心跳漏拍都要存档?”李咖啡突然笑起来,抓起手边的威士忌杯砸向墙面。
玻璃碎片溅在沈兰音脚边,她皱了皱眉转身离开,高跟鞋声渐渐消失在巷口。
社区会议室的投影仪亮起来时,二十多双眼睛全盯着孟雁子。
她站在幕布前,喉结动了动:“这是‘沉默档案’。”
屏幕上跳出密密麻麻的笔记:老陈背吴妈下山时的喘息频率图,小星第一次带队时手抖的视频片段,阿弦弹错的第三小节古琴谱。
孟雁子逐条点击删除,投影光在她脸上明明灭灭:“我记这些,不是为了控制谁。三年前吴妈老伴走那天,她抱着相册说‘连他咳嗽的声音都忘了’;去年老陈摔断腿,他儿子说‘爸爬了三十年山,我竟不知道他怕高’……我怕有一天,你们都不在了,我还能听见你们的脚步。”
删除键悬在最后一条文件上。
那是段音频波形图,雨噪声里混着句“我一直都在”——三年前暴雨夜,他浑身湿透冲进社区说的。
孟雁子的鼠标停了三秒,最终点击“私藏”,系统提示音轻得像声叹息。
散会时已近十点。
孟雁子抱着笔记本往外走,刚下台阶就被人拦住。
城墙根的月光漫过李咖啡的肩,他右耳后的痣在阴影里忽明忽暗——孟雁子突然发现,那痣的位置比记忆中偏上了两毫米。
“你能不能……别再记了?”李咖啡的声音发颤,“哪怕忘了我一次?”
孟雁子望着他。
她记得他喜欢在莫吉托里加三片薄荷叶,记得他调龙舌兰时手腕会转半圈,记得他说“我一直都在”时,伞骨断了两根扎进掌心。
可此刻,她突然记不清他上一句话的尾音是高是低。
“如果你觉得被囚禁……”她掏出手机,指尖在“清空备忘录”键上停顿,“那我现在就放。”
确认删除的提示音响起时,孟雁子眼前突然发黑。
她扶住墙垛,耳边嗡鸣着,像有团棉花塞住了听觉。
李咖啡喊她的声音变得很远,她张了张嘴,想问“你刚才说什么”,却只听见风穿过城墙砖缝的声音——像声无人回应的回音。
第二天清晨,孟雁子站在社区门口。
王大爷端着豆浆路过,她张了张嘴:“张……不对,王叔早。”王大爷愣了愣:“小孟啊,记性变差啦?”她笑着点头,转身看见小禾抱着档案过来,接过时手指在封皮上反复摩挲——她得确认三次,才能想起这是上周要的地质报告。
风里飘来一丝焦糖混着辣椒粉的气息,像句没说完的话。
孟雁子抬头,五月的阳光正漫过朱雀门的飞檐,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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