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雁子的手指在抽屉边缘顿了三秒。
木质纹路硌得指腹发疼,她才想起自己已经站了很久——从风掀起值班记录的第一页开始,从3月17日,暴雨那行字撞进眼睛开始。
雨水的腥气突然漫上来。
她想起三年前那个夜,岗亭的老空调发出破风箱似的轰鸣,她抱着保温杯在监控前打盹,屏幕蓝光在脸上晃出一片青灰。
凌晨两点十七分,画面突然跳帧——李咖啡的身影从雨幕里渗出来,没打伞,牛仔外套贴在背上,发梢滴着水,就那么站在岗亭玻璃外。
监控时间走得很慢。
十七分钟,他动了三次:第一次低头看表,第二次抬起手似乎要敲门,第三次又放下,指尖蹭了蹭后颈——那是他紧张时的小动作。
当时她以为他在等雨停,等她换班一起去吃夜市的胡辣汤。
现在才懂,他根本没等晴空。
他知道她不会在晴夜出现,就像她知道自己永远在等一场能被记住的雨。
雁子姐?
小禾的脑袋从门缝里探进来时,孟雁子正把那张泛黄的纸页塞进打印机。
她手一抖,纸页在进纸口皱了个角,像道旧疤。
我...我来收《非精确记忆库》的新素材。小禾缩了缩脖子,目光扫过她发红的眼尾,需要帮忙吗?
不用。孟雁子扯出打印好的记录,指腹抚过参与人数:2那行字,突然笑了,帮我拿个文件夹吧,首卷。
文件夹封皮是粗麻的,摸起来像城墙砖的纹路。
她把打印纸轻轻夹进去,抽出钢笔在标签栏写:他来过的证明,不必由我来写。墨水在字末尾晕开个小团,像滴没落下的雨。
的一声,手机在桌面震动。
是小星的消息:雁子姐,方案改好了,现在能看吗?
小星推门进来时带了股风,吹得桌上的便签纸哗啦作响。
她抱着笔记本电脑,发梢还沾着小区里的玉兰花瓣,屏幕亮着,ppt首页是青灰色的城墙,标语用草书写着阴天也是天。
这次我们不设打卡点,不录轨迹,也不看天。小星的手指在触控板上快速滑动,你看,春季夜行按二十四节气走,雨水看檐角滴水,惊蛰听土下虫鸣,清明...
孟雁子突然笑出声。
小星的眼睛瞬间瞪圆,像被按了暂停键的小鹿。
她指着屏幕上的标语:这标语谁想的?
小星的耳尖蹭地红了,上次活动后,我在城墙根坐了半夜,看云把月亮遮了又露。
突然觉得...我们总在等星星,可阴天也是天啊。
孟雁子拿起笔,在方案末尾批注:走得慢一点,让风追上来。墨迹未干,她又补了句:小星,你比我会走路。
小星走后,孟雁子打开手机相册。
滚动条划过上百张星空轨迹图,每张都用红笔圈着李咖啡的足迹——从山脚下的便利店,到半山腰的老槐树,再到山顶那截断碑。
她长按删除键,照片像雪片似的往下掉,最后一张是暴雨夜他站在岗亭外的监控截图,像素模糊得像团影子。
,微信提示音响起。
是老梁发来的消息:雁子,云图画好了,你下楼取?
老梁的自行车后座绑着卷纸筒,见到她便小心翼翼展开——是张A3大小的手绘云图,蓝色铅笔勾着三年来所有夜爬当晚的云层轨迹,其中一条蜿蜒的曲线被红笔加粗。
你看,他用指甲盖点着那条曲线,每次你带队,云都往南偏移半度。
这也能算?孟雁子愣住。
不是我算的。老梁笑出满脸褶子,前儿去气象站唠嗑,值班的小张说:那群人走的时候,风都变了方向
窗外的天还是灰蒙蒙的,像块浸了水的棉絮。
孟雁子望着远处的钟楼,第一次觉得,风变了方向这种事,不必被云图记录,不必被相机捕捉,它就那么存在着,像春天的第一片新叶,自么知道绿了就够了。
傍晚下班时,小禾追着她跑下楼梯:雁子姐!你听群里了吗?
手机屏幕亮着,古城热线群消息99+。
她点开公共播放列表,《阴线》的音频正在循环。
雨声里,她的声音清晰:别怕,跟着我。然后是极轻的一声,像呼吸扫过麦克风:我一直都在。
这是林导误删的原声,我用数据恢复软件找回来的。小禾的眼睛亮得像星子,群里都说,原来我们不是被带领,是被守着。
孟雁子靠在楼梯扶手上,闭着眼听了三遍。
这一次,她没去数雨声里有几声雷,没记我一直都在是第几分几秒,甚至没分辨那是不是李咖啡的声音。
她只觉得,有什么东西从心口松了绑,像春天的河,冰面裂开细纹,水开始流动。
巴黎的夜来得晚。
李咖啡站在公寓窗前,手机屏幕映着阴天也是天的海报,背景是雨中的西安城墙,模糊的雨丝里,能隐约看见朱雀社区的岗亭。
他转身打开酒柜,最上层的玻璃罐里装着《下一夜》的配方——八十二次调试的笔记,用不同颜色的便签标着没温度。
他把玻璃罐锁进抽屉最深处,金属锁扣一声,像句没说出口的告别。
手机在桌面震动,是小星的群消息:春季夜行预告,欢迎云参与~他鬼使神差地拍了张老酒馆的空吧台,吧台上搁着把黑伞,伞骨还沾着西安的雨。
附言刚打完有人落了伞,小禾的回复就跳出来:我们替你留着。
塞纳河的春雾漫进来,模糊了手机屏幕。
李咖啡拉开窗帘,雾里的霓虹灯像被揉碎的星子。
他突然想起,西安的某个清晨,他和雁子在城墙上等日出,结果等来一场阴天。
她当时皱着眉翻记录本,他却偷摸往她掌心塞了颗桂花糖:甜的,不苦。
现在他懂了,有些甜不必等晴天,有些告别不必说出口。
就像那把伞,就像《阴线》里的低语,就像云偏移的半度,风改变的方向——它们存在着,不需要被记住,不需要被证明,甚至不需要被看见。
孟雁子收拾好包准备下班时,桌上的星空节筹备单被风掀起一角。
她盯着统筹:孟雁子那行字看了很久,窗外的天已经全黑了,可这次她没去看星星。
她伸手把筹备单翻过去,压在镇纸下,动作轻得像怕惊醒什么。
明天,她想,明天再处理吧。
晚风穿过窗户,带来若有若无的桂花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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