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帘里的朱雀门像浸在墨汁里的剪纸,雁子抹了把脸上的水,旧笔记本在雨衣口袋里洇出湿痕。
她深吸一口气,雨水灌进鼻腔的冷意撞进记忆——三年前的冬夜,也是这样的雨,李咖啡的外套搭在她肩上,带着老酒馆陈酿的淡香,他说“我陪你走”时,呼吸扫过她耳尖,比雨丝还轻。
“东侧马道,距城楼17米,右转38度,步距65厘米。”她的声音混着雨声撞开,像敲在城砖上的铜铃。
老梁佝偻着背,雨水顺着他花白的头发滴在气象仪屏幕上,他推了推起雾的眼镜,指尖在GpS定位键上抖得厉害:“东经108°56′32″,北纬34°15′19″——和三年前冬至夜的记录,分、秒、毫米都不差!”
小星攥着荧光棒的手突然收紧,绿色光斑在她掌心晃成一团。
这个总说“没有数据的星空都是幻觉”的天文爱好者,此刻鼻尖抵着潮湿的城墙砖,把荧光贴严丝合缝按在雁子说的位置。
“孟姐,你看!”她突然直起腰,雨水顺着发梢砸在脖颈,“这里有块砖缺了角——三年前我摔了伞跪在这里,膝盖磕的就是这块!”
人群里响起细碎的抽气声。
穿冲锋衣的大叔抹了把脸,声音哑得像砂纸:“我想起来了!那年我背的登山包带断了,是个穿黑外套的小伙子帮我系的结……”他突然顿住,目光扫过雨幕里晃动的荧光,“现在走的这条路,和他当时领我们绕开塌方的路线,一模一样。”
雁子没接话。
她盯着自己脚鞋尖溅起的水花,每一步都踩在记忆的模子里——左数第七块青石板的凹痕,右前方第三盏路灯的光晕范围,连风卷着雨丝扑来的角度,都和三年前那个夜晚重叠。
小禾举着相机跟在她身后,镜头里的荧光点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连成线,像有人用绿毛线在雨幕里织网。
“孟姐!”小禾突然喊,雨水顺着相机背带砸在她手腕,“轨迹图!和你画的星空轨迹图……严丝合缝!”
人群静了一瞬,随即爆发出欢呼。
穿碎花裙的阿姨举着荧光棒转了个圈,水珠从她发间飞散:“我孙子总说奶奶记不住事,可孟姑娘连我三年前摔了个屁股蹲的位置都记着!”戴鸭舌帽的外卖小哥抹了把脸笑:“难怪您总说‘社区无小事’,合着您把我们的脚印都刻进脑仁儿里了!”
老梁的气象仪突然发出蜂鸣。
他扯着湿透的白衬衫领口,声音发颤:“湿度89%,风速2.3米\/秒,地面反光率0.17——和三年前的数值,误差不超过0.01。”他猛地抬头看向雁子,雨水顺着他皱纹往下淌,“你不是在回忆,你是在……重现。”
雁子低头看掌心。
雨水泡得发白的指纹里,还嵌着三年前那个雨夜的温度——李咖啡帮她系鞋带时,指腹的茧蹭过她脚踝;小星举着破伞喊“来都来了”时,伞骨划破她手背的疼;老梁递热姜茶时,瓷杯沿的缺口硌着她虎口。
这些细枝末节在她脑子里滚了一千零九十五天,终于在这场雨里,变成了能被所有人看见的光。
“孟姐!”小星突然拽她雨衣袖子,指向城墙根临时搭起的蓝棚子,“李哥在调新酒!”
李咖啡的白衬衫贴在背上,发梢滴着水,吧台却擦得锃亮。
他面前摆着十个水晶杯,每一杯都盛着清透的酒液,像把星星泡在了水里。
“群星。”他没抬头,指尖夹着量酒器在龙舌兰和接骨木糖浆间游走,“每个人的回忆,都该有味道。”
第一杯递给小满时,他的动作轻得像捧易碎品。
扎双马尾的姑娘抿了一口,眼睛突然瞪得滚圆,手指死死攥住杯壁:“是……是高二那年,操场边的橘子汽水!我追着阿杰跑,他把汽水举得老高,阳光晒得瓶子发烫,甜得发齁……”她声音越说越小,低头盯着杯底,“可我后来再也没喝过那个味。”
老陈端着杯子的手在抖。
这个总说“好汉不提当年勇”的退伍老兵,此刻喉结上下滚动,酒液顺着嘴角淌进领口:“是……是大刘。他总喊我‘老陈头’,声音粗得像砂纸,可那年雪夜他给我捂了半块烤红薯,烫手的……”他突然捂住脸,肩膀剧烈起伏,“我以为我忘了他的声音,原来它藏在酒里。”
小星捧杯的手在发光。
她盯着酒液里晃动的绿光,突然笑出了声:“和我梦里的星空一个味!凉丝丝的,带着点铁锈味,像星星落进了望远镜筒……”她抬头看向李咖啡,眼睛亮得能凿穿雨幕,“你怎么知道?我连自己都没说过。”
李咖啡没答话。
他的目光越过人群,落在雨帘里那个穿荧光黄雨衣的身影上。
雁子正站在最后一个标记点,雨水顺着伞沿在她脚边砸出小水洼。
他捏着最后一杯酒的手指收紧,玻璃壁上凝起细密的水珠——这是他调的第一千零一杯“群星”,前一千杯都在试错,直到今天凌晨三点,他突然想起雁子翻旧笔记本时,睫毛在灯光下投的影子,像片小翅膀。
“给。”他把酒杯递过去时,指尖擦过她手背。
雁子接过,酒液清亮得能映出她睫毛上的雨珠。
她抿了一口,舌尖只掠过一阵风——是去年深秋,李咖啡说“我们不合适”那天,城墙上的风。
风里裹着青砖的冷,还有桂花开败后,落在他外套上的残香。
她望着他发梢滴下的雨,突然笑了:“还是没味道。”
李咖啡没说话。
他单膝蹲在积水里,雨水渗进牛仔裤贴在腿上。
他捧起她的手,掌心还沾着酒液的凉,却比记忆里任何温度都烫。
“你看。”他的呼吸扫过她指缝,“这一刻,我比记忆更真实。”
雨不知何时停了。
云缝里漏下一缕光,正照在他仰起的脸上。
雁子望着他被雨水打湿的睫毛,第一次觉得,那些刻在脑子里的细节,原来比不过掌心里的温度——他的唇落在她掌心时,带着酒的微苦,和三年前那句“我陪你走”的余温,严丝合缝地叠在了一起。
小禾的相机“咔嚓”一声。
她低头看屏幕,照片里的两人像浸在绿墨里的剪影,背后是蜿蜒如河的荧光轨迹,远处钟楼的倒影在积水中摇晃,真像一颗正在坠落的星。
手机突然震动,她点开林知亚的消息,未剪辑的视频里,雁子在暴雨中喊“别怕,跟着我”,声音哑得像破了的唢呐,却比任何时候都亮。
“小禾!”老梁在城墙下喊,“去老酒馆!李咖啡说要请大家喝庆功酒,你拍的视频得放给大伙儿看!”
小禾抬头,云已经散了。
一颗星从东边的天空钻出来,亮得像谁打翻了荧光棒。
她把手机塞进雨衣口袋,举着相机往人群里跑。
风卷着潮湿的桂花香扑来,远处传来老陈的大嗓门:“李小子,你那酒得再调两坛!我还没喝够大刘的声音呢!”
李咖啡弯腰收拾吧台,指尖碰到雁子落在桌上的旧笔记本。
他翻开“李咖啡,晴夜0次”那页,雨水泡开的墨迹里,多了一行新字,是今天刚写的:“雨里没有星星,但我们有。”
他抬头时,雁子正被小星拽着往老酒馆跑,荧光黄雨衣在暮色里晃成一团。
他笑着把笔记本塞进她雨衣口袋,抄起最后两瓶酒追上去。
城墙上的风掀起他的衣角,里面露出半张便签纸——是他凌晨写的,墨迹被雨水晕开,还能认出几个字:“这次,我哪儿也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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