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甯轻轻叹了口气,将那张写着“彦宸”名字的期中试卷重新夹回习题册中,小心翼翼地放回书包。母亲的“洞察”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激起的涟漪还在一圈圈扩散,让她纷乱的思绪久久难以平息。她感觉,如果说以前彦宸只是在她那如冰封般沉寂的心海上,用各种“幺蛾子”和笨拙的关心敲开了一道道细密的缝隙,那么从上上周开始,她感觉这片心海简直是经历了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掀起了滔天巨浪。
记忆的潮水不由自主地涌向了上上周的某一个补习日下午——在经历了那个“放纵的周日”——又是泡书店又是看电影之后,接下来的几天里,彦宸出奇地遵守了他的“诺言”,他不仅把周日玩乐耽误的功课迅速补上,甚至在学习高二新课程的进度上,还稍稍提前了一些。这份突如其来的勤奋,让张甯一度怀疑他是不是吃错了什么药,或者又在憋着什么更大的“坏招”。
那天下午的补习,彦宸正对着一道解析几何的难题蹙眉苦思,而她则难得清闲,早早完成了自己当天的学习任务。她好整以暇地蜷缩在客厅那柔软的布艺沙发一角,像一只顺好了毛发、心满意足的小猫,正沉浸在阿加莎·克里斯蒂为她编织的孤岛迷案之中,看得津津有味。四周很安静,只有彦宸偶尔翻动书页的沙沙声,以及从他卧室半掩的门缝里飘出的、若有若无的音响声,一切都显得那么静谧而和谐。
不知过了多久,埋首于高二数学题卷中的彦宸,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头也不抬地开口:“宁哥,”他的声音带着一丝解题后的松弛。
张甯的注意力完全在书上那即将揭晓的凶手身上,只是从鼻子里轻轻“嗯?”了一声,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悦和疑问。这种用鼻音哼哼唧唧来回应彦宸的方式,她现在是越来越熟练,也越来越习惯了,仿佛这才是他们之间最自然的交流频道,既带着点不耐烦,又透着一股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亲近。
“当初班主任让你负责我的成绩提升,你心里肯定是很不情愿的吧?”彦宸放下笔,揉了揉手腕,侧过头看着她,“我那时候就在想,你干嘛不直接跟老班说‘我不干’,不就完了吗?”
张甯的眉梢微微挑了一下,这个问题,他还真是会挑时候问。她迟疑了片刻,目光依旧没有离开书本,随口答道:“那时候……不是还没想过可以跟老师提‘拒绝’这两个字眼嘛。”声音轻飘飘的,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但细究起来,那句“那时候”,分明是在暗示,现在的她,已经开始滋生出对既定权威和安排的审视与抵抗意识了。
彦宸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沉默了几秒,似乎在消化她话里的潜台词,又追问道:“那后来呢?如果……我是说如果,情书那件事闹开的时候,你只要顺水推舟点点头,班主任不就正好可以把你从我这个‘包袱’里解放出来了,不用你再负责我的学习了吗?”他顿了顿,声音放低了一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愧疚,“那样,你也就不会因为我的‘一分之耻’,而……而搞得自己那么难过了,不是吗?”
张甯的心感觉还是像被针轻轻扎了一下,泛起细密的疼。她慢慢放下手中的书,湛黑的眼眸对上彦宸的视线,语气里带着一丝被扰了清净的不悦:“我说,你今天就是成心不想让我好好看书了,是吧?”她深吸一口气,像是要给自己鼓劲,又像是在强调一个不容置疑的事实,“没什么如果!我张甯答应要做的事情,就一定会尽全力做到底!谁也别想让我半途而废!就是这样,听明白了吗,劣徒?”最后那声“劣徒”,她说得斩钉截铁,却不知为何,少了几分平日里的威严,反而多了点无可奈何的嗔怪。
彦宸看着她那副明明有些被触动,却偏要嘴硬逞强的模样,眼底闪过一丝温柔的笑意。他也放下了手中的笔,坐直了身体,表情是前所未有的认真和郑重:“真的,张甯,我……我真的要谢谢你。” 他的声音有些低沉,甚至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沙哑,“以前,几乎所有人,包括俺娘,都觉得我差不多就是个废物,无可救药了!至少,在学习这件事上,肯定是。”
张甯被他这突如其来的郑重搞得有些不自在,她最应付不来的,就是这种过于直白和浓烈的情感表达。她下意识地又举起了书,书页恰好遮住了她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在书本上方。她听见自己用一种刻意营造的、淡淡的语气说道:“哦?又要开始上演感激涕零的戏码了啊?说说看,你这次打算表演哪一出?是痛哭流涕呢?还是抱头,哦不,抱腿痛哭?或者……或者干脆就以身相许?”说到最后一句,她感觉自己脸颊有些发烫,赶紧干咳一声,急忙补充道:“咳,那个……你不是已经谢过很多次了吗?一会儿请我吃这个,一会儿又请我吃那个!还买了那么多新磁带给我听!”她用下巴指了指彦宸卧室的方向,此时,卧室的音响里正悠悠传来beyond乐队那首充满力量与温情的《真的爱你》的旋律。“这些……难道还不算你的报答吗?”她试图用物质上的往来,将这份沉甸甸的感谢变得轻松一些。
“当然不算!”彦宸的回答果断而响亮,声音甚至比平时提高了几分,把专心“偷看”他的张甯都吓了一跳,手里的书差点滑落。他像是生怕她不明白,又急急地补充道:“如果用看得见摸得着的这些实物的价格和数量,就能衡量人和人之间的感情和付出,那感情本身,不就变成可以随意估价、肆意买卖的商品了吗?师父你对我的这份恩情,这份不放弃的坚持,又岂是区区金钱可以衡量的?那简直就是对我,也是对你这份心意的侮辱!”他越说越激动,脸颊都有些微微涨红,一副要立下什么惊天动地誓言的模样。
看着他那副义愤填膺、仿佛下一秒就要指天发誓以证清白的激动模样,张甯赶紧放下书,连声安抚道:“哎哎哎,你先别激动,别激动!我就是随口一说,开个玩笑。不用金钱衡量,不用金钱衡量!那个……那个词儿怎么说来着?”她努力地回想着之前曾经对彦宸 “普及”过的某个听起来颇为玄妙的词汇,眼睛一亮,终于想了起来,连忙说道,“哦,对!你就当这些都是上天通过某种方式赐予你的,是属于你的——‘应许之物’!对,就是命中注定你会得到的帮助!”她自己说完,都忍不住想笑,这推脱敷衍的伎俩,不知道为什么越来越纯熟了。
彦宸听了这话,微微一怔,像是被这个充满宗教主义色彩的词语吸引了。他低声嘀咕着重复了一遍:“‘应许之物’吗?”他仔细咂摸着这四个字,眼神里闪过一丝奇异的光彩,嘴角不自觉地向上扬了扬,“嗯,听起来……感觉像是什么很了不起,又很神圣的东西!”
“对对对!就是很神圣,很了不起!”张甯见他不再那么激动,立刻顺着他的话打着哈哈,努力用一种轻松敷衍的语气说,“所以啊,你就安心承受这份‘神圣的应许’就好了,不用想太多!”
说完,她如释重负般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自己总算把这匹差点脱缰的“劣徒”又拉回了正常的轨道。她重新拿起《孤岛奇案》,将注意力再次投向那十个命运未卜的印第安小人的世界中,只是这一次,她没有注意到彦宸还喘着粗气,低下头继续刷题的脸上一抹暗暗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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