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听竹轩”解惑之后，苏清芷便像是着了魔。那些曾让她痴迷的诗词歌赋，此刻仿佛都失了颜色。书案上摊开的不是《李义山集》便是《南华经》，可她一个字也读不进去，眼前晃动的，总是那袭青衫，耳畔回响的，也总是那平和淡然的嗓音。
她开始找各种由头往“听雨”客栈跑。有时是捧着几卷自己新作的、自觉蕴含了些许“道韵”的诗稿，忐忑地请凌霄品评；有时是借着请教琴艺之名，实则只是想听他寥寥数语的点拨，那往往比任何琴谱都更让她开窍；更多时候，她只是寻个由头，在听竹轩外站上一会儿，哪怕只是隔着窗棂，看到里面那道静坐或阅卷的身影，心中便能获得片刻的奇异的安宁。
凌霄对她的到来，既不显得热络，也未曾拒绝。多数时候，他只是在她提问时，给予三言两语的指引，话语依旧简洁，却总能切中要害，让她有拨云见日之感。他待她，与对待任何一个有缘前来请教的学子似乎并无不同，温和而疏离。
然而，正是这种看似一视同仁的平静，反而让苏清芷心中那份隐秘的情愫，如同藤蔓般悄然滋长，缠绕得愈发紧了。她开始不满足于仅仅讨论学问。
这一日，天色放晴，湖光潋滟。苏清芷提着一只精致的食盒来到听竹轩。食盒里是她亲手做的几样江南点心，模样精巧，费了她不少心思。
“道长连日清修，想必乏了。这是…这是清芷的一点心意，聊以佐茶。”她将食盒放在桌上，声音比平日更轻柔几分，脸颊也染上淡淡的绯红，不敢直视凌霄的眼睛。
凌霄目光扫过那食盒，又落在她微红的耳根上，并未伸手去接，只是淡淡道：“苏姑娘有心了。只是贫道早已辟谷，不食人间烟火，这些凡俗之物，于我无益，姑娘还是留着自己享用吧。”
苏清芷伸出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变得有些苍白。一股难以言喻的委屈和羞窘涌上心头，让她眼眶微微发涩。她并非不知修道之人有辟谷之说，只是…只是存了一份侥幸，一份难以启齿的期盼。
“是…是清芷唐突了。”她慌忙收回手，低下头，声音细若蚊蚋，强忍着不让声音发抖。
凌霄将她这番情态尽收眼底，心中微叹。他并非铁石心肠，如何看不出这少女眼中日益明显的情意？只是，他之道，在于超脱，在于逍遥。红尘情爱，于他而言，不过是修行路上的一道风景，可以观赏，可以体悟，却不可驻足，更不可沉溺。
他沉默片刻，终究还是多说了几句：“苏姑娘，你灵性通透，于道有缘。当惜此天赋，专注于心性修养，体悟自然真趣。至于其他…”他顿了顿，语气依旧平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皆是镜花水月，过眼云烟，执着无益，反生烦恼。”
这番话，如同冰水浇头，让苏清芷瞬间清醒，却也让她心头一阵刺痛。他看出来了，他什么都看出来了！所以他用这种温和却无比清晰的方式，划清了界限。
“道长…教训的是。”她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只觉得喉头哽咽，几乎要维持不住表面的平静，“清芷…明白了。”
她不敢再留，匆匆福了一礼，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听竹轩。直到走出客栈，坐上马车，强忍了许久的泪水才终于滑落。她不明白，自己满心的仰慕与赤诚，为何在他眼中，就成了需要被点破、被规劝的“执着”与“烦恼”？
马车颠簸着，她的心也如同这车厢一般，起伏不定。委屈过后，涌上心头的却是一种更深的不甘与…更为炽热的情感。他越是如此超然物外，越是如此清晰地拒绝，她反而越是无法将他的身影从心中抹去。那份求而不得的苦涩，竟如同最烈的酒，在她心中发酵。
此后数日，苏清芷没有再去找凌霄。她将自己关在闺房之中，时而抚琴，琴音缠绵悱恻；时而提笔，笔下却尽是怅惘之句。她试图按照凌霄所说，去体悟“自然真趣”，可眼中所见，湖光山色皆成了他的背景，耳中所闻，风声雨声都像是他的低语。
情之一字，一旦生根，便再难由理智掌控。她知道这样不对，知道不该沉迷，可心，却早已不由自己。
而听竹轩内，凌霄依旧每日静修，感悟水之大道，推演天罡地煞神通之妙。只是偶尔，在调息间歇，神识扫过苏府方向，感受到那股愈发清晰、带着执拗与挣扎的少女情思时，他那古井无波的道心，终究是泛起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涟漪。
这涟漪并非动情，而是一种明悟与警醒。
红尘万丈，因果纠缠。这情劫，终究是来了。避不开，躲不掉，唯有直面，方能超脱。
他睁开眼，望向窗外浩渺的西湖水面，目光悠远。如何渡她，亦是如何渡己。这江南的温柔水乡，此刻于他而言，已成了比北凉战场更为微妙，也更为考验心境的修行道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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