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袁谭出神,郭图放缓了语气。“显思,你是不是觉得我失了君臣分寸?”
袁谭苦笑道:“郭公今日的确比往常严厉,有些吓着我了。”
郭图一声叹息。“不是我不想温言软语,实在是我们输不起了。显思啊,这些话,原本不该由我来说,而应该由何伯求来说。如果是他的话,你可能更好接受一些。可惜,他如今和荀慈明葬在一起,长眠地下,无法来与你说这些。”
提到何颙,袁谭也不禁心生悲痛。
作为外大父李膺之后的党人领袖,何颙是他最亲近的党人,甚至超过父亲袁绍。从他记事起,何颙就经常出现在他面前,给他讲故事,教他武艺,让他不知不觉的成了党人的希望。
何颙在的时候,他总是最快乐的。
如果现在何颙还在,他会更快乐。但是何颙死在了长安,死在了董卓的狱中,一晃已经十年。
“你外大父是李元礼,你母亲是李元礼的嫡女,你是党人三十年心血的精华,我不能看着你因为妇人之仁而自暴自弃。让贤之类的话,以后不要再提。”
袁谭嗫蠕。“我……”
“显雍是个忠厚之人,但他无明君之质,可以坐镇一方,却不能为天下之主。你如果怜惜他,将来封他为王,让他镇守边疆,满足他横行漠北、重开西域的愿望也就是了,却不能将天下付之。”
郭图的语气再次严厉起来。“须知天下不仅仅是你的天下,甚至不仅仅是袁氏的天下,而是天下人的天下。你受天命,是天下之主,却不可将天命私相授受。”
袁谭心中不安。“郭公,受天命的是家父,不是我。”
郭图摇摇头。“不,在我们的心目中,受天命的就是你,不是他。”
袁谭面色煞白,吓得连话都不敢说了。
郭图的脸色也与往常不同,没有一丝笑意,如生铁一般冷峻。“这些年,他杀了多少故交旧友,你应该很清楚。韩文节让出冀州,张孟卓散尽家财,臧子源升坛起誓,都是有大功之人,却都死在他的刀下。你能想象他登基之后,还要杀多少人?还会不会遵循我们当初的约定,与士大夫共治天下?”
袁谭的喉咙有些干,哑声道:“与士大夫共治天下?”
“是的,这是我们当初与他的约定,也是你外大父的遗志。你母亲嫁给他,也是为了这个目标,但是……”郭图说不下去了,转过身,平复了一下心情,才缓缓说道:“显思,你必须成为诸君,问鼎天下,将来才能为令堂恢复名誉,让她能含笑九泉。如果做不到这些,你就是不孝之人,明白吗?”
袁谭长身而起,双手举过头顶,含泪说道:“郭公,我明白了。”拜倒在地,泣不成声。
郭图俯身,将袁谭扶起,拍了拍他的肩膀。“显思啊,我知道这很难,但是最难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如今中原已定,我们兵精粮足,人才济济,天下谈笑可定,你不必担心。显甫空有一副好皮囊,难成大器。显雍勇武可用,当是你的得力臂膀,就算大将军有想法,又能奈何?你这次率三千步骑来贺,他说什么了吗?他什么也不能说,他就是这样的人。”
袁谭苦笑。“郭公,你在我面前如此非议大将军,不合适吧。”
郭图不以为然的笑笑。“我没有非议他,我只是说了一句实话而已。当初面对董卓,他没有决一死战的勇气。后为面对孟德,又几次错失良机。若不是显雍……”
郭图突然停了片刻。“说起来,显雍是有功的。我听淳于仲简说,他到乌巢后就部署阵地,准备迎战,仿佛早就知道孟德要来一般。若非如此,只怕孟德会偷袭得手。显思,将来你一定要重重赏他。这一战,可能比他平定乌桓、鲜卑,逼降韩遂、马超更重要。或许,这就是他此生的意义吧。”
“我明白,将来一定不会负他。”
郭图轻拍袁谭的肩膀。“该赏的要赏,该惩的也要惩。他为一女子四处奔走,这种事以后不能再出现了。有机会,你提醒提醒他,要以大局为重。”
“喏。”
——
辛毗年约三旬,中等身材,算不上强壮,双目却炯炯有神。
站在袁熙面前,他上下打量了袁熙两眼,不紧不慢地说道:“我是奉镇东将军之命,前来佐君侯文书。如果君侯觉得不妥,随时可以让我离开。”
袁熙有些意外,绕着辛毗转了两圈,笑道:“你这是被我兄长逼着来的么?连坐都不想坐,恨不得现在就走似的。”
辛毗拱拱手。“君侯言重了。我只是听说君侯对党人颇有微词。我虽不是党人,却一向仰慕党人,难免会与君侯意见不同。与其相看两厌,不如各自安好,相忘于江湖。”
“你不是党人?”
“不是。”辛毗从容的掸了掸袖子。“我生也晚,党锢时尚是黄口小儿,父兄也学问道德有限,未得名列党人名单。不过,我景仰党人的舍生取义,天下为公,不愿苟且。如果君侯觉得我虚名邀誉,言过其实,也没什么错。毕竟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有任何值得一提的功业,与俗人无异。”
袁熙拱拱手。“冲你这份直率,我接受你的建议,不妨相处几日试试。”
辛毗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
袁熙请辛毗就坐,随即提了一个问题。“大将军之前曾和我说了一件事,只是想法,并非确定。后来钟元常来问,我兄长又亲自来,我不得不告诉他们。如果大将军问起,你说我该如何应对?”
“直言相告就是了。”
“直接告诉他?”
“当然。父子之间,本不该互相隐瞒。长兄如父,所以镇东将军来问,君侯也不能隐瞒。相信大将军会体谅你的苦衷,不会责备你的。”
袁熙眼神微闪。“那大将军岂不是要责备我兄长?”
“凡事有因必有果,镇东将军既然来问,就应该接受大将军的处罚,这是他的因果,与君侯无关。他如果料到这一点,自然不会有怨言。如果没有料到这一点,那是他的愚蠢,更应该受到惩罚。”
袁熙大感意外,不禁提醒道:“佐治,你可是刚从我兄长那儿来。”
“我走到君侯面前的时候,就不再是他的臣,而是君侯的臣了。当然,如果君侯做了蠢事,我一样会直言不讳的,还请君侯届时不要意外。”
袁熙哈哈大笑。“有意思,有意思。汝颍多奇士,诚不我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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