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熙站在山顶,看着山脚下的鲜卑人,浑身颤栗,既有些激动,又有些紧张,仿佛初上战场。
严格来说,这是他人生中的第二次战斗。
第一次是在乌巢。
可是不知怎么的,他一直觉得乌巢那一战就像在梦里似的,很不真实。尤其是在他开始学习曹操的用兵之道后,越想越觉得那场战斗的胜利来得太顺利,完全不像是曹操应有的水准。
当然也包括曹操身边的许褚和虎卫。
此时此刻,他看着正在战斗的虎卫,这种不真实感越发强烈。
安排在第一、第二道战线的一百多虎卫打得极其英勇。他们倚靠矮墙,居高临下的对鲜卑人进行打击。他们并没有利用弓箭远距离的阻击鲜卑人,而是稍作抵抗后,就将鲜卑人放过了第一道防线,随即用刀盾展开肉搏。
持刀盾而战,鲜卑人明显不是虎卫的对手,被接连砍倒在地,两道阵地间的山坡血流成河,鲜卑人的尸体层层叠叠,进一步对不擅步战的鲜卑人造成了干扰,不少人直接被绊倒在地,随即被虎卫收割了性命。
但第一道阵地之外的鲜卑人并不清楚同伴的困境,他们依旧怒吼着向上冲锋,打算以数量的优势冲垮虎卫的防线,冲到山坡上,砍下袁熙的首级。
袁熙的战旗在山顶迎风飘扬,硕大的袁字吸引着步度根的注意力,却让他忽略了战旗下那伟岸的身影,也忽略了地形的不利。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将黑,以五百人为一组,轮番进攻了十几个回合的两个千人队损失惨重,退到山坡下的人不到一半,而且都很茫然。
他们大多没能冲过第一道防线,不知道为什么那些冲过第一道防线的同伴为什么没能回来。
第一道防线外的山坡上,除了零零落落的箭矢,甚至看不到战斗的痕迹。
但空气中浓烈的血腥味告诉他们,那些同伴凶多吉少。
很快,虎卫们就用血淋淋的事实告诉了他们真相。一具又一具尸体被抛了出来,全都被割去了右耳。
鲜卑人勃然大怒,又无可奈何,只得派人上前接洽,取回同伴的尸体。
总共九百八十一具。
两个不满员的千人队,被杀掉了一半多。
指挥作战的两个千夫长不敢怠慢,立刻将战况汇报给步度根,同时隐晦的提出,山上的汉军太强,又有地势,很难取胜,要么撤退,要么围困,总之不能再强攻了。
步度根惊骇的同时,又充满了愤怒。
他在山坡下看得清楚,参战的汉军步卒数量有限,不会超过两百人,竟有这样的战力?
怪不得袁熙敢留下来断后。
但越是如此,他越不能放弃。如果五千骑被几百人挡住,不敢前进,以后谁还把他当回事?
哪怕伤亡大一些,也要拿下袁熙,至少要逼他主动脱围,狼狈而走。
步度根召集诸将,饮酒聚会,商量明天的战事,并以金雕部落的牧场为悬赏。
谁能第一个攻上山头,金雕部落的牧场和户口、牲畜就是他的。
为此,他又派人去召回追赶雄鹿部落的部分兵力,命他们回援,参与攻击。
——
袁熙坐在山坡上,看着远处鲜卑人的大营,举起酒杯,向参战的虎卫们表示祝贺。
不到一百五十人参战,挡住了两千人的轮番进攻,还获得了斩首九百八十一人的战绩,这让他再一次惊叹虎卫的实力,同时对乌巢之战的真实性产生怀疑。
但凡当时的虎卫能发挥出一半这样的战斗力,他就不可能取胜。
他很想问问许褚,却又不好意思开口。
万一许褚说,根本没那回事,你就是在做梦,怎么办?
为了将脑海中的疑惑暂时抛开,袁熙问了赵云一个问题,你觉得鲜卑人还会继续战斗吗?
赵云指指远处火光点点的大营。“如果君侯想赶他们走,那我现在就去冲杀一阵。鲜卑人刚刚吃了亏,正是犹豫不决的时候,再被我打一下,逃走的可能会大增。”
他顿了顿,又道:“不过夜间冲阵,我们也难免会有损失,效果也远远不如白天冲阵来得好。鲜卑人会走,但他们不会恐惧,只会当成一次寻常的失利。”
袁熙听懂了赵云的言外之意。“所以,你打算明天白天冲阵?”
赵云点点头。“今天虎卫打出了威风,会让鲜卑人对君侯有所忌惮,但也仅止而已。汉军步卒强,不是什么秘密,鲜卑人也早就知道。但是塞外作战,步卒再强也无济于事,能让鲜卑人恐惧的只有骑兵。”
他将一根木头放进火堆,拍了拍手。“只有用骑兵重创鲜卑人,才能让鲜卑人看到君侯的战旗就瑟瑟发抖,匍匐于地,如丧家之犬一般摇尾乞怜。到时候君侯再给他一点残羹冷炙,他们也甘之如饴。”
袁熙忍不住哈哈大笑。“听子龙这意思,是势在必得了?”
赵云点点头。“这不仅仅是我的想法,也是五百龙骑的想法。这一战,不仅要打服鲜卑人,更要镇住乌桓人,让他们甘心推行君侯的新政,变夷为夏,收复旧土。”
袁熙眉梢轻扬。
赵云这句话说到了他的心坎里。
这一战从来不是简单的胜负,而是他能否立威,告诉乌桓人、鲜卑人谁才是这片土地的主人的关键。
只有打赢了,而且赢得漂亮,才能慑服崇尚武力的乌桓人、鲜卑人,让他们心甘情愿的接受新政,接受教化。否则,就算给他们再多的岁赐,他们也会觉得这是应得的,不会有一丝丝感恩之心。
这些年来,难楼收了那么多好处,何尝有一点感恩?
对付这些蛮夷,只有打服他们,才能教化。
“子龙言之有理。”袁熙再次举起酒杯。“说说你的计划。”
“喏。”赵云躬身领命,从火塘里拿出一根细枝,在地上画了一个草原。“明日上午,再辛苦仲康及众虎卫半日,挡住鲜卑人的进攻。午阳,阳光向正北照射,鲜卑人逆光而视,我率龙骑出击,当有从天而降之感。鲜卑人重天敬神,必然震惊……”
袁熙听着赵云详细解说战术,心中欢喜。
这人不仅勇,还有谋,连阳光角度都能考虑进去,可见早有充分准备,绝非一时逞勇好斗,用龙骑的性命来换自己的战功。
能得到这样的大将,就应该给他充分的用武之地,做一个亲卫将太可惜了。
等这一战成功,就让他代替阎柔,坐镇北疆。
想到阎柔,袁熙的眉心不禁微皱。
按理说,阎柔应该已经接到了鲜卑人入塞的消息。如果他增援及时,他甚至应该已经赶到这里。现在却一点消息也没有,不是能力有问题,就是心思不纯良。
不管怎么说,这个护乌桓校尉不能让他再做了。
——
五十里之外,正在帐中独坐的阎柔突然打了个寒战。
他抬起头,看向远处,心中一阵阵的不安。
他刚刚收到消息,雄鹿部落的鹿离攻击了金雕部落,杀死了能臣氐。步度根率大军包围了大白登山,但苦战半日,不仅没能攻上山,还损失惨重,伤亡逾千人。
他一时疑惑,不知道自己是该迅速赶到大白登山,与袁熙会合,还是按兵不动,再看看形势,等袁熙陷入困境再说。
现在去,只是他应尽的职责,步度根会撤走,却不给他立功的机会。
等一等,等袁熙陷入困境的时候再去,救出袁熙,才有功劳可言说。袁熙受挫,也不敢再计较他之前的过失,这次与难楼配合的危机才算真正解除。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这个方案太冒险,可能会导致不可想象的后果。
他想来想去,也想不明白自己的不安来自何处。
虎卫善战,但虎卫毕竟是步卒,可以防守,却不能主动进攻。只指望虎卫,是不可能击退鲜卑人的。
龙骑倒是可以,但龙骑只有五百人,面对十倍以上的鲜卑人,就算赵云武艺高强,也无法取胜,最多能脱围而已。
所以,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难道是因为袁熙的天命?
想到天命,阎柔不禁笑了一声。
他不否认袁熙的运气好,但运气和天命是两回事。袁熙是袁绍的次子,而且是最不受宠的那一个,他根本没有成为继承人的可能,这所谓的天命也就成了笑话。
运气,总有用完的时候。
或许就在大白登山。
白登山,他以为他是汉高祖?
阎柔冷笑一声,灌了一大口酒,倒头就睡。
——
大白登山南侧,湖畔。
鹿离焦急着踱着步,心神不宁,不时地看一眼湖泊对面的大白登山。
那里的天空隐隐被火光照亮。
斥候送来了消息,追击他的鲜卑人撤走了大半,现在还有不到两千人跟在他后面。兵力相等的情况下,只要他不大意,对方是没什么机会的。
他现在担心是的袁熙。
步度根只是撤回了一半骑兵,而不是全部,说明步度根并不打算撤退,只是调整兵力,强攻大白登山。
面对如此悬殊的兵力,袁熙能顺利脱围吗?
他不担心袁熙能守住大白登山两三天,汉人擅长步战是人所皆知的事实,步度根就算有再多兵力,急切之间也很难攻上去。要等袁熙的箭矢消耗得差不多,双方近身肉搏,鲜卑人的兵力优势才能发挥出来。
可真到了那时候,袁熙想突围就难了。
鹿离在脑子里回忆着大白登山的地形,回忆着袁熙的安排,想着自己该怎么接应。
他也想过放弃,但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就被他抛之脑后。
袁氏将有天下,这是他攀附袁氏的最好机会,绝不能错过。
鹿离心神不宁,只得面向东方的赤山跪倒在地,喃喃祈福。
——
袁熙被冻醒了。
他睁开眼睛,适应了一下帐中的光线,又看了一眼帐外。
帐外一片漆黑,天还没有亮。
“仲康?”
“君侯,我在。”帐外传来许褚的声音,低沉却清晰,如同猛虎的低吟。
“是不是下雪了?”袁熙最担心的就是这个。龙骑还好说,虎卫大多是中原人,不太适应北方的气候。如果下了雪,再被踩踏成冰,虎卫连站都站不稳,战斗力会大减。
“还没有。不过天色不太好,有可能会下雪。”
袁熙想了想,推开怀中的楼云,起身披上大氅,出了帐。
天空阴沉,看不到一点星光,如深渊般可怕。远处鲜卑人的大营还有点火光,也在夜寒中瑟瑟发抖,仿佛随时可能熄灭。
许褚按着刀,跪坐在帐前,像铁塔一般,让人心安。
“你怎么穿这么少?”看到许褚的穿着,袁熙吃了一惊,连忙解下身上的大氅,披在许褚身上。“仲康,塞外不比中原,铁甲外面不穿罩袍会被冻坏的。说不定你的手碰一下甲叶,就会被冻住。”
许褚也吓了一跳,连忙起身推辞。“君侯,我有罩袍,只是郭烈带人去峡谷设伏,我怕他夜里冷,就让他带走了。我会小心的……”
袁熙按住许褚的手。“仲康,你不要推辞,我还有衣服可穿。我冻一冻没事,你却不能有事。我的命,可全寄托在你这双手上呢。”
许褚听了,没有再推辞,躬身拜谢。“请君侯放心,但有褚在,绝不让君侯有一丝损伤。”
袁熙看看四周。“还有谁没有罩袍?”
“呃,还有几个人,他们也是……”
袁熙随即回帐,叫醒楼云、阿狸,让她们将自己备用的衣服全拿出来,给没有罩袍的虎卫们送去。又亲手拨旺火堆,将一大壶羊奶架在火上煮,准备让虎卫们喝了暖暖身子。
许褚见状,不敢怠慢,连忙赶过来,抢过袁熙手中的物品,交给一旁的虎卫。
“君侯,万万使不得。”
“仲康,没事的。”袁熙笑道:“你们辛苦作战,我最清闲了,做点事也是应该的。”
“君侯的心意,我等心领了,却不敢忘了尊卑,乱了君臣之义。”
袁熙搓搓手,没有坚持。他与虎卫们一起围坐在火边,聊起了白天的战事。
“我很好奇,你们是如何做到斩杀如此之众,伤亡却如此之小的?”
晚饭时,许褚来报伤亡,参战的一百五十虎卫居然只有一个重伤,三十一个轻伤,无一人死亡。当时袁熙就觉得离谱,只是怕影响士气,没有直说。
现在只有几个虎卫在旁,他便提出了疑问。
他可以接受虎卫虚报战功,但是不能漠视伤亡,骗自己是会死人的。
许褚笑了。“这些鲜卑人各自为战,根本不知道配合,就算人再多也没用。我等在曹公帐下时,就非常注重互相之间的配合。三人有三人的战法,五人有五人的战法,绝不会各自为战。”
他指了三名虎卫。“你们为君侯演示一下。”
“喏。”三名虎卫起身,拔刀举盾,演起阵来。一会三人面对面的围攻一个虚拟的敌人,一会儿又背靠背的面对一群人的围攻,身法灵活,步法轻捷,刀法简洁而犀利,比夜风还要凛冽。
袁熙看了一会儿,有点反应过来了。“这就是曹公兵书里说的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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