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城。
阎柔勒着缰绳,立马山坡之上,看着蜿蜒的河流向南流去,心情像晚霞一般,灿烂如血。
他有种预感,如此美丽的草原景色,他以后再也看不到了。
袁熙不喜欢他,尤其不喜欢他和白山走得太近。这次去雄鹿部落,袁熙没有带他,而是让他回马城,就是征兆之一。
袁熙想扶植雄鹿部落,却不让他这个护乌桓校尉同行,不合常理。
说起来,看到赵云出现在袁熙身边的时候,他就应该有这个自觉。
赵云是公孙瓒的旧部,而他们则是刘虞的旧部,公孙瓒的死敌。
因为刘和死得莫名其妙,刘虞旧部一直怀疑是袁绍下的黑手,只是找不到证据。这种无法言说的猜疑比曾经的敌对更伤人,所以公孙瓒的旧部可以成为袁熙的心腹,他们这些刘虞的旧部却会被袁熙分散开来,安排到不同的地方。
有铁的渔阳被夺了,鲜于辅被安排到了辽西,鲜于银和弟弟阎志虽然掌握着三千渔阳突骑,看似大受袁熙信任,但袁熙出塞巡视却没带上他们。
阎柔越想越落寞,越想越憋屈,忍不住一声长啸。
啸声在山谷中回荡,久久不息。
伴随着啸声,有马蹄声响起,由远而近,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急促。
阎柔的眉心也皱得越来越紧。
骑士来到山坡下,翻身下马,连滚带爬地来到阎柔面前,气喘吁吁的说道:“校尉,步度根、扶罗韩出现在弹汗山,大约有万骑,还有骑兵陆续到来,有可能大举入侵。”
阎柔抬起头,看向远处。
他知道,顺着河谷上行,翻过前面的大青山,就是鲜卑人的王庭弹汗山,总路程也就两百里。
鲜卑人在弹汗山大举聚集,总不会只是祭祖。
尤其是想到袁熙就在代郡,就在雄鹿部落的牧场巡视,他就更加不安。
万一鲜卑人入塞,正好撞上袁熙……
一想到这些,阎柔的心跳就有点不正常,一会儿快,一会儿慢,一会儿激动,一会儿恐惧。
仔细考虑了一番后,阎柔决定给袁熙发一个消息。
鲜卑人在弹汗山聚会,约万骑,请君侯小心戒备。
——
袁熙收到阎柔的消息时,已经赶到了金雕部落。
能臣氐带着亲卫和一群美丽的少女,赶到山口迎接。又是献歌献舞,又是敬酒,隆重而热情,让人大感轻松,仿佛回到了自己的家一样。
鹿离就是如此,看到能臣氐的那一刻,他脸上的笑容就没消失过。
饮过几杯下马酒,鹿离引着能臣氐来到袁熙的马前,大声说道:“君侯,这就是金雕部落的大帅能臣氐,与我交往多年,过命的交情。”
袁熙居高临下的打量了能臣氐一眼,心里有点不太满意。
这能臣氐看人的眼神不太对,就像鹰看猎物。
能臣氐满脸堆笑,眼睛扫过袁熙的脚,嘴角不由自主的抽了抽。
说到底,还是中原贵公子,骑术不行啊,坐都坐不稳,还要靠这种东西来保持平衡。
最可笑的是,上面还画了些花花草草的,未免过于秀气,一点也不像男人用的东西。这么好的战马,给他当坐骑真是可惜了。
这样的情绪在眼中一闪而过,能臣氐迅速恢复了虔诚。他来到袁熙的马前,双手抱着袁熙的战靴,轻轻的吻了一下,抬起头时,眼中已经闪现出泪花。
“久闻君侯威名,如今亲眼得见,真是上天垂顾。”能臣氐端来一只装满酒的银碗,双手递给袁熙,自己也端了一碗,用手指蘸了些酒,先曲指向天轻弹,又向地轻弹,最后才举过头顶。“请君侯饮下马酒。”
说完,他一饮而尽。
袁熙看了看满满的一碗酒,有点头大。
他的酒量还可以,但喝不了这么多。
他看向鹿离,鹿离满脸堆笑。“君侯,这是能臣氐大帅的一片心意。”
袁熙很为难,正在想借口,一旁的楼云走了过来,轻声说道:“君侯,听说金雕部落的酒与众不同,能让我先尝尝吗?”
袁熙正中下怀,随即将银碗递给了楼云。
能臣氐脸上的笑容消失了。“这是我敬君侯的下马酒,君侯不饮,却让一个女奴来饮,莫不是担心酒中有毒?”
袁熙还没说话,楼云已经举起酒碗,一饮而尽,用袖子抹了抹嘴角。“大帅,我虽是女奴,却不是普通的女奴,而是专门侍候君侯喝酒的女奴。”
“还有专门侍候喝酒的女奴?”能臣氐将信将疑。
袁熙咧嘴一笑。“大帅没见过么?”
能臣氐刚要说话,鹿离连忙凑了过去,在他耳边嘀咕了两句。听说这个一头白发的女奴居然是楼离的重孙女,能臣氐大吃一惊,没敢再说什么,随即挥挥手,叫来一个手臂上架着一只大雕的髡头虬髯男子。
“君侯,这是大青山一带有名的金雕,也是我们金雕部落的神物,献与君侯。”能臣氐笑容满面,仿佛刚才没有发生任何事。“这是雕奴,从小养雕、驯雕,可以与雕说话。”
袁熙也挺喜欢那只雕,满意地点点头,算是收下了。
一场热闹的欢迎仪式后,能臣氐将袁熙等人引到驻地,在最中央的帐篷中就座。火已经升了起来,装满羊奶的铜壶在火上煮得咕咕作响,大盘大盘的羊肉、牛肉已经摆了上来,漂亮的少女们在穿着新衣,站在帐外等候,乐师们拿着乐器,小心翼翼的调试着音调。
袁熙刚刚入座,两个少女就走了过来,想在他身边就座。
袁熙抬手,指了指楼云和阿狸,示意她们过来坐,又对那两个有些束手无策的少女说道:“你们去侍候其他人就行,我有她们就行了。”
楼云、阿狸有些意外,却很开心,一左一右的坐下,紧紧的挨着袁熙。
那两个少女看了看楼云和阿狸,自惭形秽,转头请示能臣氐。
能臣氐摆摆手,示意她们照办,随即举杯对袁熙说道:“君侯好眼力,这两个女奴就算是在草原上也难得一见,有钱也未必能买得到。”
袁熙打了个哈哈。
一旁的鹿离说道:“大帅,你可能不知道,君侯的夫人更是绝美。所以啊,一般的美人,君侯是看不上的,你也就别费心了。有好马的话,送上两匹,反能得君侯欢心。”
能臣氐哈哈大笑。“大帅,我金雕部落的实力有限,不能和你雄鹿部落比,哪里有什么好马。有的话,我早就给君侯献上了。”
“那是,那是,你连金雕都献上了,岂会舍不得几匹好马。”鹿离附和了两句,转头又对袁熙猛夸那只金雕,表示能臣氐的确尽力了,并非不肯献纳。
袁熙看在眼里,含笑点头,没说什么。
他对鹿离有些失望。
能臣氐热情得有些过分,鹿离却一点警觉也没有,这不是一个部落首领应该有的表现。
他斗不过难楼是有道理的。
众人入席,身边都有少女侍酒,赵云、许禇也不例外,只是他们滴酒不沾。无论身边的少女怎么劝,他们都不喝,只是默默的吃肉。
能臣氐亲自去劝,也无济于事,不免又沉下脸来。
“君侯,这是什么意思,看不起我们金雕部落,还是担心有毒?”
袁熙笑了,招招手,示意能臣氐坐下说话。
能臣氐不明其意,却还是坐下了,弯着腰,仰着头,盯着袁熙。
“大帅,听鹿大帅说,鲜卑人要逼你归附?”
能臣氐略显迟疑,随即说道:“是的,所以我请大帅来援,没想到君侯也来了,我真是太高兴了……”
袁熙摆摆手。“我问什么,你就答什么,不必解释。大帅的诚意,我从未怀疑。”
能臣氐有点尴尬,却无法反驳,只能点头答应。“喏。请君侯发问。”
“鲜卑人在哪里?”
能臣氐的眼神有些不安。“在……弹汗山。”
“有多少人?”
“大概有万骑左右。君侯,金雕部落只有千余骑,不是他们的对手……”
袁熙再次打断了能臣氐。“雄鹿部落有两千骑,我有七百骑,你觉得现在能是鲜卑人的对手了吗?”
能臣氐一时迟疑,沉默了片刻,才说道:“君侯天威,不仅乌桓人知道,鲜卑人也知道。如果他们知道君侯也来了救我,想必就不敢来了。”
“如果能不战而屈人之兵,当然是好事。可是敌情未明之前,大肆宴饮,甚至不醉不归,可不是明智之举。大帅,你说呢?”
袁熙对着能臣氏说话,眼神却瞟向了鹿离。
鹿离听懂了袁熙的意思,顿时臊得满脸通红,讪讪地放下了手中的银碗。
再喝,他就醉了。
“啪!”能臣氐一拍额头,如梦初醒。“君侯说得对,君侯说得对。是我见到君侯,一时兴奋过头,忘了警惕了。酒不喝了,吃肉,吃肉,待我探明鲜卑人的动静,确认他们已经远离,再喝不迟。”
“大帅英明。”袁熙适时的夸了一句。
能臣氐大声招呼着,让人撤酒。
鹿离的部下正喝得高兴,突然被撤了酒,有些不满,嘀咕了几句,被鹿离厉声喝止。
袁熙并没有就此打住,他拉着能臣氐,聊起了附近的形势,分析鲜卑人可能的行动。
只说了几句,刚才还口若悬河的能臣氐就露出了些许不安。
眼前的袁熙比他想象的熟悉北疆形势,对鲜卑人可能采取的方案也了如指掌。这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汉朝官员,就算是当年威震北疆的白马将军公孙瓒,也未必比袁熙了解得更多。
能臣氐谨慎起来,除了大夸特夸袁熙用兵如神,又有上天眷顾之外,只字不提鲜卑人的事。
——
宴后,袁熙回到大帐,派人叫来了鹿离。
赵云、许褚也出席,全副武装,如临大敌。
袁熙开门见山。“大帅,我有七成的把握,能臣氐叛变了,和鲜卑人有勾结。”
鹿离苦笑。“君侯,我也有类似的感觉。现在怎么办?撤退还来得及吗?”
“不能撤。”袁熙摇摇头。“我们一路赶来,已经很疲惫了。连夜撤走,会体力不支,被鲜卑人追上也是一场恶战。与其如此,不如不撤,看能臣氐怎么办。”
“君侯想吓住他?”
“能吓得住,当然更好。万一吓不住,休息一下,总能恢复些体力。”袁熙说着,拿出阎柔送来的消息。“鲜卑人只有万骑,我们这里有近三千骑,马城、白山离得不远,收到消息就会赶来增援。我粗略的估计一下,只要坚守一两天,援兵就能到。”
鹿离欲言又止。
他觉得,如果真如袁熙所料,能臣氐已经叛变了,引鲜卑人来攻,那白山大概率指望不上。
配合鲜卑人围攻袁熙,难楼未必敢。但是见死不救,难楼不仅敢,而且是必然。
他根本不赞成袁熙的新政,也不希望雄鹿部落得到袁熙的扶持,对白山形成威胁。
至于阎柔,那就不好说了。
如果阎柔能带着马城的兵来援,鲜卑人的确很难得逞。可要是阎柔和难楼一样,选择观望呢?
阎柔可是刘虞的旧部,刚刚归顺袁熙不久。
但这些话,他无法对袁熙说。万一阎柔来援,成了功臣,他岂不是挑拨离间?
阎柔再怎么的,也是结发的汉人,他却是髡头的乌桓人。
但他又不能不说,雄鹿部落的骑士都在这里。这一战如果败了,雄鹿部落就没了,留在牧场的老弱、牲畜都会成为别人的财产。是谁的都有可能,唯独不是雄鹿部落的。
“君侯,我觉得,还是趁着鲜卑人没来,先撤为好。”
袁熙扬扬眉。“现在撤吗?”
鹿离苦笑。他是希望现在就撤,但他也清楚,袁熙的分析有道理。连夜撤,且不说夜间会迷路,就体力而言,都不是明智的选择。
赶了几天路,人和马都需要休息。
“就依君侯的,先休息一夜。”鹿离咬咬牙。
袁熙伸手按在鹿离的肩膀上。“大帅,你也不用过于担心。正如我刚才所说,就算能臣氐叛变了,与鲜卑人勾结,他们也吃不掉我们,何况他未必就叛。我交给你一个任务,办好了,不仅可以化险为夷,将来雄鹿部落也能多几块牧场。”
“君侯请说。”
“待会儿,你去找能臣氐,就这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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