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飞上前劝解,好说歹说,才让刘备勉强恢复了平静。
“袁使君为人忠厚,或许不会有这样的想法,但郭奉孝是什么人,你们应该很清楚。”刘备说着,有意看了关羽一眼。
关羽抚着胡须,看向远处,装没听见。
他在曹营的时候,听说了郭嘉劝曹操杀刘备的事,知道郭嘉是什么样的人。如果说郭嘉劝袁熙,借乌桓人的刀来杀刘备,他一点也不奇怪。
他只是觉得乌桓人杀不了刘备,刘备又想吞并辽西乌桓,又不想冒险,未免没劲。
“所以,我还是引蹋顿去见袁使君更稳妥些。如果袁使君真决定取蹋顿的性命,你我再出手,也不迟。”
听了刘备这话,关羽勉强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
三人重新上马,带着人马,向前轻驰而去。
走出十余里后,他们就看到了乌桓人的斥候。斥候吹响牛角号,通报刘备等人的到来。
不一会儿,远处也响起了牛角号。
斥候策马来到刘备的面前,抚胸行礼,用不太熟练的汉语说道:“敢问足下可是辽西太守刘君玄德?”
刘备见状,更加觉得自己的决定是对的,乌桓人警惕性很高,根本不可能给自己偷袭的机会。
他欠身还礼。“正是刘备。”
“我家大王在前面等候,请府君随我来。其他人,在这里等就行了。”
刘备点点头,叫上关羽,两人跟着斥候,又向前走了两里多路,看到了正在等候的乌桓人,也看到了站在队伍前面的蹋顿和苏仆延。
蹋顿身后不远,有一辆宽大的牛车,由四头犍牛牵引,装饰豪奢,看起来应该是某个尊贵的女眷。
刘备一下子想到了袁绍送来和亲的袁氏女。
看到刘备二人,正在路边休息的蹋顿等人站了起来,身后的亲卫也做好了应变的准备。
蹋顿摆摆手,示意他们不用那么紧张。
刘备就两个人,有什么好紧张的。
来到蹋顿面前,刘备拱手行礼,报上姓名。
蹋顿满脸堆笑,非常客气。“原来是刘府君,久闻大名,一直未能见面。”
刘备笑笑,随即又介绍了关羽。
蹋顿吓了一跳,脸色微变,上下打量了关羽片刻,才上前见礼。“原来是官渡斩颜良,昌黎斩公孙度的关公,在下乌桓蹋顿,见过关公。”
关羽哼了一声,不以为然,抚须轻笑。
刘备却大感意外。
他是幽州人,熟悉乌桓人的习俗。只有遇到让他们敬畏如神的人,他们才会以公相称,不论年龄大小。
关羽名声这么大吗?
“大王……也听说过云长?”
蹋顿连忙点头。“岂止听说过,草原上无人不知,连三岁小儿也知道关公威名,夜不敢啼。今年出生的好多孩子都以羽为名,就是想和关公一样,拥有无上武力,做一个真正的英雄。”
关羽的头昂得更高了。
刘备却略显尴尬。关羽是一个真正的英雄,那我就是假的呗?
虽然知道乌桓人没有太多的心眼,听到蹋顿这么说,他还是有些失落。
闲聊了几句,刘备迅速说回正题。“袁使君在阳乐,恭候大王大驾,命我来迎接大王与阏氏。”他伸手一指牛车。“这牛车里,想必坐的就是阏氏了?”
蹋顿大笑,连连点头,随即命人去请阏氏来见。
刘备连称不敢,快步走到牛车前,深施一礼,用字正腔圆的洛阳官话说道:“辽西太守,涿郡刘备,见过夫人。”
车里传出一声轻响,有人掀开了车帘,露出一张俊俏的脸。
刘备不敢抬头,连忙再拜。“备见过夫人。”
那女子忍不住笑出声来。“府君,你拜错了,我可不是夫人,我是夫人身边的侍女。”
刘备有些尴尬,却不好说什么。
这时,袁秋咳嗽一声,摆摆手,命侍女放下车帘。“多谢刘府君,久不闻乡音,今日得闻,甚是难得。草原简陋,无物相赠,良马一匹,赠与使君,还望府君不要嫌弃。”
站在车边的侍女招招手,有人牵过一匹乌桓骏马来。
刘备再拜。“谢夫人赠马,备感激不尽。未有准备,待到阳乐城中,再行回礼。”
“府君客气了。”袁秋应了一声,就再也没有说话。
刘备接过缰绳,接着马,回到蹋顿面前。“夫人真是太客气了,倍受之有愧。”
蹋顿眨了眨眼睛,知道自己大意了,只顾着和关羽说话,怠慢了刘备,袁秋在为自己找补。
——
刘备与蹋顿并肩而行,返回阳乐城。
一路上,蹋顿为了挽回之前的失误,主动与刘备攀谈,了解中原的风土人情,以及天下形势。
刘备借机大夸袁绍英明,在官渡击败了曹操,一举平定中原。如今八州在手,人心归附,统一天下已成大势所趋,公孙度不过是秋后之虫,蹦跶不了几天。
与此同时,他也不忘吹嘘自己在汝南袭扰曹操身后的战绩。
反正蹋顿也不知道真假。
他能知道的,最多也就是关羽斩杀颜良这样的大事。
蹋顿非常捧场,连声附和,表示刘备是袁曹大战的功臣,出任辽西太守是理所应当的,也是辽西汉胡百姓的荣幸。天下将定,太平可期,幽州百姓终于可以过上安稳日子了。
他的汉话说得虽然不够地道,却很清楚,一时间,让刘备有种错觉,觉得眼前这个髡头大汉不是什么乌桓人,而是汉人,只是入乡随俗而已。
这礼数,好多汉人也不过如此吧。
刘备被蹋顿哄得开心,却没注意到蹋顿藏在胡须里的嘴唇咬得很紧。
袁氏将有天下,连一向软弱的袁熙都强硬起来了。对乌桓人来说,不见得是好事。
待会儿见了袁熙,该如何应对?
——
回到阳乐城,刘备向袁熙引见蹋顿,热情备至,搞得袁熙都懵了。
让你去杀蹋顿的,你这是搞哪一出?
只有郭嘉在一旁摇着便面,含笑不语,似乎早就想到会是这个局面。
蹋顿带着袁秋上前,与袁熙见礼。
看到族人,袁熙正准备起身,却被郭嘉用眼神制止了。
袁熙恍然惊醒,想起自己这次来的目的是杀蹋顿,可不是和他叙交情的,硬生生停住身形,脸色也阴了下来,连眼皮都垂了下来,不用正眼看蹋顿。
蹋顿有些不安,悄悄地推了一下袁秋。
袁秋上前半步,曲身行礼,报上姓名。
袁熙清咳一声。“刘府君,烦请尊夫人招待一下阏氏。”
听到袁熙语气不对,刘备也意识到自己失职了,连忙赔着笑,派人去请糜夫人来,接待袁秋。
袁秋抬起了头,盯着袁熙,沉声说道:“使君是要责罚我夫君,还是要效中山故事?”
袁熙眼神一凛,抬起眼皮,看向袁秋。
他当然知道中山故事是什么意思,他只是没想到袁秋会为蹋顿出头。
女人真是胳膊肘往外拐,出嫁了,心里就是丈夫优先吗?
好像甄宓也是如此。
正当他考虑说什么的时候,郭嘉起身,走到蹋顿面前。“大王,这是乌桓人的习俗么?有事不敢直言,却要妇人出头?”
蹋顿赔着笑,不说话。
袁秋转头,厉声喝道:“足下可是阳翟郭嘉郭奉孝?”
“正是。”
“你不是曹孟德心腹么,怎么又成了使君的心腹。曹孟德尸骨未寒,知你这般做派,只怕会很伤心吧。”
郭嘉笑容不变,只是上下打量了袁秋两眼,赞道:“不愧是汝南袁氏女,气势逼人。如此,则大王畏惧也就可以理解了。我如何成为使君心腹,容后再禀。眼下要谈的,却是三郡乌桓不听号令的大事。夫人,这样的事,你做得了主么?”
袁秋语塞,沉吟片刻,看了一眼蹋顿。“这样的事,自然还是由大王做主。我乃妇人,不可干政。”
郭嘉伸手示意。“那就请夫人到后堂休息。你要是不放心的话,旁听亦可。”
袁秋正在考虑,糜夫人走了过来,与她见礼,又邀她去后院。
袁秋无奈,只好跟着糜夫人去了后堂。临别前,她不忘看袁熙一眼,满含乞求之色。
袁熙绷着脸,一言不发。
他本来还有些犹豫,现在却是铁了心,非杀蹋顿不可。
一个乌桓人,居然学会哄女人了,断不可留。
蹋顿真要露出獠牙,与他硬碰硬,他或许会犹豫一下。蹋顿学会伏低做小,甚至学着汉人,让夫人出面求情,这就不行了。
在他的梦里,蹋顿可不是这样的人。
而且袁秋的所作所为也激怒了他。
让你嫁给蹋顿是劝他为袁氏效力的,你看看你现在是什么态度?估计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
等袁秋的身影消失在中门后,郭嘉走到蹋顿面前,绕着蹋顿走了两圈,幽幽说道:“大王知罪么?”
蹋顿缓缓直起了腰,脸上的笑容也不见了,淡淡地说道:“不知。”
“那好,我就一一告诉你。”郭嘉不紧不慢,将他为袁熙准备的三条理由,一一道来。
他的语速不快,声音也不算特别响,但字字清楚。
袁熙清晰的听到了身后有异响。
他知道,袁秋没有走,就站在他身后,一壁之隔。
但是,郭嘉说得三条理由全都成立,就算是袁秋出来,也无法为蹋顿解释。
郭嘉说完,最后厉声喝道:“你认罪吗?”
蹋顿微微皱眉,抬起手,摸了摸浓密的胡须,不紧不慢地说道:“我要见大将军请罪。”
郭嘉微怔,一时竟有些措手不及,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袁熙。
袁熙也愣住了。
他们之前考虑了那么多,唯独没有考虑到蹋顿会是这个反应。
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要求见大将军。
这厮还是个乌桓人吗?
让蹋顿去见袁绍,这事就等于白干了。袁绍大概率会放了蹋顿,说不定还会反过来说他多事。
不让蹋顿去见袁绍,将来袁绍问起,又该如何应对?
脑子里迅速权衡了一下利弊后,袁熙一声轻笑,拍了拍手。“出来吧,别藏着了。”
藏在壁后的袁秋迟疑了片刻,走了出来,欠身行礼。“使君见笑了。”
“你教的?”袁熙似笑非笑,看不出心情如何。
郭嘉在一旁看了,如释重负。不管怎么说,袁熙的表现很得体,不仅帮他解了围,还保留了继续刺激蹋顿的机会。
袁秋有点迟疑,回头看看蹋顿,咬咬牙。“使君言重了,这些事,岂是妇人该问的。大王英武,得万众拥护,更不需妇人相助。”
袁熙微微颔首,身体微微前倾,捻着手指,眼皮轻抬,看向蹋顿。“你英武,你得万众拥护,所以你可以无视大将军代行的诏书,所以你可以无视我的命令,任由公孙度进犯,是吧?”
蹋顿的额头沁出了冷汗,原本坚定的眼神有些游移。
袁秋也后悔莫及,忍不住上前一步。“使君,是我失言了……”
“闭嘴!”袁熙突然暴怒,厉声喝斥。“一进门,你就说什么中山故事,真当自己是王女了?我虽不是袁氏家主,却也是大将军代天子任命的镇北将军、幽州牧,就不配得到你一点尊重吗?”
朝廷、家族两重威压之下,袁秋承受不住,脸色煞白,跪倒在地,连连叩头。
她的力量很大,仅两三下,额头就见了血,顺着脸颊往下流,看起来很是吓人。
袁熙却不为所动。
他斜睨着蹋顿,看着他的反应,背在身后的手悄悄比划了个手势。
许褚等人会意,做好了上前扑杀蹋顿的准备。
蹋顿额头的冷汗更密,几乎流成了河。他看着鲜血满面的袁秋,藏在胡须里的嘴唇咬了又咬,还是没敢上前,只能僵立着不动。
“看到没有。”袁熙冷笑道:“你一心想保的男人,却不会保你。”
袁秋失声痛哭,膝行上前,抱住了袁熙的腿。“使君,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这是我的命,怨不得别人。请使君暂息雷霆之怒,给我夫君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我可以死,他不能死。他死了,我的两个孩子就没了父亲,以后会被人欺负。”
“糊涂。”袁熙抬了抬脚,想将袁秋推开,却没能得逞。
袁秋抱得极紧,根本不给他挣脱的机会。
袁熙很想狠下心来,一脚踢开袁秋,但他做不到。
这是个被命运压垮的苦命人,已经卑微到了尘埃里,他不能再踹上一脚,会被雷劈的。
好在,他和郭嘉商量的目标快要达到了。
“蹋顿,你愿将功折罪吗?”袁熙厉声喝道。
蹋顿犹豫了片刻,一直挺得笔直的膝盖一软,跪倒在地。“蹋顿知罪,请使君宽恕,容我将功折罪。”
“看有你夫人的面子上,给你一个机会,戴罪随刘府君出征辽东。”袁熙眼神凌厉,寒声道:“但有丝毫差错,定取你性命,传首北疆,以示汉家威严,不可轻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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