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空的涟漪在林煜和禽滑素周身荡漾、平息。不再是硝烟弥漫的战场,不再是压抑森严的长安侯府,取而代之的,是淮阴城喧闹而充满烟火气的市井。阳光有些刺眼,空气中混杂着尘土、汗水与食物混杂的气味。
他们置身于一条不算宽敞的街巷,周遭是往来穿梭的贩夫走卒,叫卖声、讨价还价声、孩童的嬉闹声不绝于耳。林煜迅速收敛气息,目光锐利地扫视四周,寻找着此行的目标——少年时期的韩信。
碑使将他们送到这个时间节点,显然是为了探寻韩信劫火偏差的根源。
很快,他们的目光便被街巷中央一群聚集的人吸引了过去。人群围成一个半圆,窃窃私语声中夹杂着毫不掩饰的哄笑与鄙夷。在人群的中心,站着几个衣着流气、面带恶意的市井少年,为首一人身材粗壮,双臂抱胸,下巴抬得老高,正用一种极其轻蔑的眼神,俯视着站在他面前的一个人。
那是一个少年。
身形瘦高,衣衫虽旧却浆洗得干净,略显宽大的布料更衬得他有些单薄。他低着头,长长的刘海遮住了大半张脸,让人看不清具体容貌,只能看到紧抿的、毫无血色的嘴唇,以及那垂在身侧、因用力握拳而指节泛白的双手。
他便是少年韩信。
“韩信!” 那为首的恶少提高了嗓门,声音带着刻意放大的嘲弄,“你不是整天抱着把破剑,说自己是什么将才吗?怎么,见了我们哥几个,连头都不敢抬了?”
周围的哄笑声更大了。
韩信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头垂得更低,仿佛要将自己埋进尘埃里。
“这样吧,” 恶少上前一步,一只脚大大咧咧地踩在旁边一个闲置的破木箱上,胯下形成了一个侮辱性的通道,“你今儿个要是能从老子胯下钻过去,老子就承认你是个人物,以后在这淮阴城里,见你一次绕道一次!怎么样?”
轰——!
人群彻底炸开了锅!嘲笑声、口哨声、起哄声如同热浪般扑面而来。钻胯裆,这是对一个人尊严最极致的践踏!
禽滑素眉头紧蹙,眼中闪过一丝不忍。墨家兼爱,见此欺凌弱小之事,本能地感到厌恶。
而林煜,他的心神却完全集中在了那个沉默的少年身上。他的右眼,那“劫火计数器”并未传来高能量反应的警报,但在他的特殊感知中,却能清晰地“看”到,一股极其微弱、却无比纯粹的奇异能量,正在少年韩信那单薄的身体深处,悄然孕育、萌动!
那不是后来那冰冷精密的傀儡丝线,而是一种更加原始、更加混沌的状态。它仿佛一团苍白色的、尚未定型的火焰胚胎,在少年剧烈起伏的胸膛中,伴随着那蚀骨的屈辱与滔天的愤怒,如同心脏般搏动、收缩!
这能量,在忍耐与爆发的悬崖边缘疯狂摇摆!
林煜能感受到少年韩信灵魂的嘶吼。那是一种想要拔剑、想要将眼前这些侮辱他的人撕成碎片的、最原始的冲动!他的肌肉紧绷,血液在血管里奔涌咆哮,每一个细胞都在呐喊着反抗!
然而,现实是冰冷的。他孤身一人,身无分文,手无缚鸡之力(至少看起来如此),面对的是几个明显擅长打架斗殴的市井无赖。反抗的结果,只能是更残酷的殴打,甚至是……死亡。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长、凝固。
少年韩信死死地盯着地面,盯着那双踩在木箱上的、沾满泥污的靴子,盯着那象征着极致羞辱的胯下通道。他的呼吸粗重得如同破旧的风箱,额角青筋暴起,汗水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滴在干燥的泥土上,瞬间裂开一个小点。
那团在他体内孕育的、苍白色的劫火胚胎,也随着他内心的天人交战而剧烈地波动着。它时而因极致的愤怒而膨胀、炽热,仿佛要破体而出,焚尽一切;时而又被那冰冷的、名为“现实”的理智强行压制、收缩,变得内敛、深沉,甚至……带上了一丝阴寒的算计。
他在权衡。用一时的血性,换取可能更悲惨的结局?还是……用这片刻的屈辱,换取……活下去,以及那渺茫的、或许存在的未来?
终于,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在震耳欲聋的哄笑声中,少年韩信紧握的双拳,一点点、极其缓慢地……松开了。
他不再颤抖。
他缓缓地、用一种近乎僵硬的姿态,弯下了腰。
然后,在无数道或鄙夷、或好奇、或麻木的目光中,他俯下身子,四肢着地,如同最卑微的爬虫,向着那个侮辱性的通道,一点点地……爬了过去。
动作缓慢而清晰,每一个细节都如同慢放的镜头,烙印在在场每一个看客的眼中,更烙印在他自己的灵魂深处!
就在他的头颅即将穿过那恶少胯下的瞬间,林煜清晰地“看”到,少年体内那团苍白色的劫火胚胎,骤然发生了决定性的变化!
极致的愤怒与不甘并未消失,而是被一股更加冰冷、更加坚硬的意志强行压缩、固化!它不再躁动不安,而是沉淀下来,如同被千锤百炼的寒铁,核心处燃烧着一点永不熄灭的、名为“野心”与“复仇”的苍白火焰!而那火焰的外围,则缠绕上了一层由“忍耐”与“算计”化成的、冰冷的硬壳!
种子,在这一刻,埋下了。
不是单纯的怨恨,而是混合了极致忍耐、冰冷野心、以及对未来必将洗刷今日之辱的、偏执信念的……复合心结!
韩信爬过了那道胯下之辱的通道,重新站起身。他没有去看身后那些爆发出更大哄笑声的恶少与看客,甚至没有去拍打身上的尘土。
他只是默默地、挺直了那刚刚承受了巨大屈辱的脊梁,抬起脚,一步一步,异常平稳地,向着街巷的另一头走去。
阳光照在他单薄而挺直的背影上,竟莫名地给人一种孤峭如山的感觉。
在他与隐匿在人群中的林煜擦肩而过的刹那,林煜看到了他的侧脸。没有泪水,没有扭曲的愤怒,只有一片近乎死水的平静。但在那平静的眼眸最深处,一点苍白的火星,正冰冷而固执地燃烧着。
林煜知道,从这一刻起,那个未来能忍受南昌亭长妻子的怠慢、能忍受项羽帐下的轻视、能忍受刘邦猜忌与羞辱的韩信,其灵魂最底层的基石,已然铸就。
这“跨下之辱”的心结,将与那悄然埋下的劫火种子一同生长,在未来无数个日夜中,汲取着怨怼与不甘,最终绽放出那试图将众生都视为棋子的、名为“兵仙傀儡线”的……恶之花。
街巷的喧嚣渐渐被抛在身后,少年韩信的身影消失在拐角。林煜和禽滑素站在原地,心情复杂。他们见证了一场屈辱,更见证了一个悲剧灵魂,在其起点处,那悄然开始的、无可挽回的偏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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