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卷着碎雪，刮过保定楼的窗棂，呜呜作响。大堂里炭盆烧得通红，挤满了人。
堂前那说书案后，天机老人鹤发童颜，他慢悠悠呷了口粗陶碗里的热茶，眼皮也不抬，手中醒木“啪”地一声脆响，惊得满堂酒客齐齐一哆嗦。
“上回说到，”老人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那逍遥王沈浪，单人独剑，叩响嵩山少林的山门。好家伙！
那是何等光景？少林数百年基业，达摩院首座心鉴亲自主持，三百棍僧布下罗汉伏魔大阵！棍影如山，罡风裂石！阵势一起，真个是飞鸟难渡，鬼神惊愁！”
角落里，梳着两条乌黑大辫子的孙小红正支着下巴打盹，被这醒木惊得一个激灵，天机老人继续说道：
“可那沈浪呢？青衫一袭，负手阶前！面对这森罗杀阵，他只问了一句：‘老和尚，百晓生怀里那赃物，搜是不搜？’心湖方丈执迷不悟，只道是妖言惑众，号令全寺——伏魔！”
老人猛地一拍醒木：“阵动了！三百条镔铁棍，舞得泼水不进！棍风呼啸，卷起漫天残雪，遮天蔽日！
阵眼处，心鉴老和尚须眉戟张，金刚伏魔的吼声震得大雄宝殿瓦片簌簌！那真是铁壁铜墙，当年魔教教主灭情子何等人物？便是在这阵中力竭而亡！”
他话音一顿，目光缓缓扫过聚精会神的听众，继续道：“可逍遥王沈浪，只说了四个字——‘不过如此’！”
“但见他身形一晃，人如鬼魅，竟直撞入那大阵最凶险的核心！手中那柄夺情剑，乌光一闪——”
天机老人声音陡然变得急促锐利，仿佛亲眼所见，“快！快得没了人形！只见一道青影裹着乌芒，在棍山棒海里穿行，如同热刀切牛油！什么罗汉合击，什么气机相连，全是纸糊的摆设！”
老人猛地吸了口气，发出口技：“嗤啦——！咔嚓——！噗嗤——！那是剑锋割裂皮肉，斩断筋骨，切开喉咙的声音！血雾……大团大团猩红的血雾爆开！
雪地被染得通红，粘稠的血浆汇聚成溪，顺着石阶往下淌！棍棒断裂声、濒死的闷哼、惊恐的惨叫……混成一片！什么伏魔大阵？顷刻间成了修罗屠场！少林百年菁华，达摩院、罗汉堂的精英，躺了一地！”
大堂里死一般寂静。炭火噼啪声格外刺耳。
空气里弥漫着无形的恐惧，比窗外呼啸的北风更冷。
“心湖老和尚眼睁睁看着寺中栋梁被砍瓜切菜，血灌瞳仁，嘶声喊‘住手！认输！’晚了！”
天机老人摇头，带着一丝悲悯，“逍遥王的剑，既出鞘，不饮够血怎会归？
待那青影定住身形，站在尸山血海之中，青衫点点溅血，夺情剑尖兀自滴落粘稠。再看那大雄宝殿之上——”
老人抬手，遥遥一指虚空，声音斩钉截铁：“‘少林寺’那块金漆匾额，被他一剑劈成了齑粉！千年古刹，武林泰山北斗，一日之间……名存实亡！心湖方丈……当场自绝！”
“啪！”醒木再次重重落下，余音在死寂的大堂里嗡嗡回荡，震得人心头发颤。
“爷爷！”孙小红终于从血腥的描绘中惊醒，下意识地抓住老人洗得发白的袖口，声音带着颤，“他……他这样……正道……正道那些大门派，就没人管吗？没人讨伐这……这逍遥王？”。
“讨伐？”天机老人布满皱纹的脸上绽开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他慢条斯理地端起粗陶碗，又呷了一口茶，才悠悠道，“丫头，你猜猜，少林灭门的消息传出后第七天，发生了何事？”
他不等小红回答，自顾自说了下去：“武当山那位闭关多年的石掌门，连夜遣了座下最得力的首徒，捧着一个紫檀木匣，八百里加急，恭恭敬敬送到了逍遥王暂居的客栈门前。匣子里装的，是武当镇派之宝，太极剑法！”
“啊？”孙小红惊得张大了嘴，几乎能塞进一个鸡蛋，“武当……把镇派剑法……献给他了？为什么？”
“为什么？”天机老人眼中精光一闪，放下茶碗，伸出枯瘦的手指，蘸了点杯中残茶，在油腻的桌面上写下一个遒劲的“武”字。
“就为这个字！少林前车之鉴就在眼前！武当自问，挡得住那快如鬼魅的夺情剑吗？挡得住那视人命如草芥的杀心吗？献上秘籍，是买命，更是买一个‘不杀’的承诺！那老道，精得很呐！”
“这江湖，从来不是什么快意恩仇的侠义场。剥开那些‘正道’、‘公理’、‘侠义’的漂亮皮子，底下就剩四个血淋淋的大字——‘以武为尊’！”
他微微前倾身子，声音不高，却清晰地钻进每个人的耳朵：
“李寻欢的小李飞刀，例不虚发，够快了吧？可他心中有情，有义，有牵挂，有那该死的悲悯！
所以他会为了义兄龙啸云远走关外十年，会把心爱的表妹和祖传家业拱手让人，会为了一句承诺，拖着痨病身子回中原淌浑水！
别人栽赃他，冤枉他，他还会讲证据，还会试图自证清白！他的刀再快，终究快不过人心算计！”
“可逍遥王沈浪呢？”天机老人续道，“此人无门无派，无亲无故！行事全凭己心，百无禁忌！他武功有多高？无人知晓！他手段有多狠？五毒童子、伊哭都是前车之鉴！
少林够不够强？说灭就灭了！你若惹了他，冤枉了他，他会跟你摆事实讲道理？会去费心搜集证据自证清白？”
老人冷笑一声，斩钉截铁：“不会！他只会做一件事——杀！杀到你门派绝户，杀到你江湖除名！用最直接、最暴烈的方式告诉你：惹我，就是找死！
拳头大，才是硬道理！在他面前，什么名门正派，什么江湖规矩，全是狗屁！武当为何献书？道理就在这儿摆着！”
他最后一声叹息：
“逍遥王这名头，如今是实至名归了。声威之盛，杀伐之烈，早已盖过当年的快活王。
放眼当今天下，还有谁敢直撄其锋？说他一声‘武林第一人’，谁又能道个‘不’字？这江湖的天……变喽！”
醒木最后轻轻一磕，声音不大，却像敲在所有人心上。
保定楼内，炭盆里的火苗不安地跳动着，映着一张张惨白惊惶的脸。窗外的风雪似乎更急了，呜呜咽咽。
而我们的主角现在何处呢？谁也不知道。（作者还在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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