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渐歇，暮色四合。几点昏黄灯火，在视野尽头浮现。
马车碾雪，吱嘎作响，停在一家幌子破旧的路边客栈前。
炉火的暖光、嘈杂的人声酒气、食物的味道混杂着从门缝里溢出，与门外的酷寒割裂。
李寻欢在铁传甲搀扶下，裹紧裘衣，咳声断续。
沈浪青衫微湿，随后步入，风雪喧嚣，仿佛沾衣即落，只余一身从容。
角落一桌，还算干净。小二奉上温酒粗食。李寻欢握杯暖手，炉火映得他苍白脸颊微红。
他抬眼，目光如深潭，投向对面沈浪。
“风雪同行，也算有缘。敢问道长……尊姓大名？”声音沙哑，温和有礼。
沈浪浅抿一口酒，迎上那探寻的目光，嘴角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贫道沈浪。”
李寻欢握杯的手微微一滞。
沈浪语气平淡如旧：“沈浪的沈，沈浪的浪。”
“哐当。”杯底轻磕桌面。李寻欢眼底，惊愕、难以置信……复杂情绪如电闪过。
一代奇侠沈浪？神话归隐，踪迹成谜。同名？巧合？
风雪中的相遇，骤然扑朔迷离。
他压下心潮，勉强一笑：“原来是沈道长……好名字。”
话音未落，客栈另一头，喧嚣陡起！
“嘿！不是我赵老二吹牛！‘金狮镖局’旗号一亮，黑道魑魅，望风而逃！黄河北岸，谁人不识诸葛大哥急风剑一人一剑……”
一镖头唾沫横飞，身旁正是金狮镖局“急风剑”诸葛雷，拍桌震响，几个手下谄媚附和。
李寻欢笑道：“想不到这狂徒还能活到现在！”
沈浪笑道：“或许人在江湖，物是人非，狂徒非狂了呢。”
“砰——！”
客栈门被寒风猛地撞开！两条黑影，如冰冷毒蛇滑入。
紧身黑衣，面容阴鸷，腰间带剑。目光扫过，喧闹戛然而止，死寂降临。
碧血双蛇！白蛇！黑蛇！
杀气弥漫，炉火都似一黯。
黑蛇目光钉死诸葛雷，声音尖细刺耳：“金狮镖局？”
诸葛雷脸上得意僵住，血色尽褪，酒杯在手中微颤：“是……。”
“包袱留下。”白蛇语气平淡，如同吩咐。
镖师赵老二强撑上前，抱拳：“两位朋友，这趟镖是……”
乌光一闪！
“呃……”赵老二咽喉现血洞，瞪眼，“嗬嗬”倒地。
“废话太多。”白蛇甩剑，血珠滴落。
满堂倒吸冷气，噤若寒蝉。
白蛇目光转回面无人色的诸葛雷，残忍戏谑：“留下包袱，饶桌子爬一圈，就饶你一命？”
诸葛雷抖如筛糠，恐惧与屈辱淹没了他。
看看尸体，看看毒蛇，眼神涣散。他屈辱地学着狗，绕着桌子爬了一圈。
李寻欢叹气：“原来他也变了……”
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
门帘再掀。
风雪卷进寒意。一个单薄、坚韧、如孤狼般的少年身影，走入。
阿飞。他无视满堂肃杀与地上尸体，径直走向柜台，声音清冷无波：“你的人头，值多少钱？”
突兀的出现，撕破恐怖氛围。
白蛇拧眉，目光如毒针射向阿飞：“小子，你找死？你说什么？！”
阿飞依旧平静：“我想买你的人头。但我现在没钱。”他看着白蛇扭曲的脸，“所以，用你自己的钱来买吧。”
“找死！”白蛇怒火焚尽理智！从未受此奇耻大辱！手腕一抖，剑如毒蛇出洞，带着刺耳破空声，直噬阿飞面门！剑影狠辣刁钻，欲立毙当场！
剑触额刹那——
寒光！
一道细微、迅疾到超越视觉的寒光！
似烛火一跳，又似寒风掠过。
凌厉剑光，骤然凝固空中。
白蛇脸上的暴怒化为惊愕茫然。眉心，一点微小红痕。
神采消散，身体软泥般瘫倒。沉闷声响。至死，未见寒光何来。
落针可闻！
所有目光聚焦那笔直少年。他手中，多了一柄剑。
简陋得可笑——三片薄木夹一片黯淡铁片，剑柄缠着破布。
正是这不像剑的剑，瞬间终结了碧血白蛇！
黑蛇脸色惨白！
死死盯着那铁片，又看看兄弟的尸体，眼中是无法置信的恐惧。他怪叫一声，不是进攻，是转身就逃！狼狈撞开大门，消失在风雪夜色。
阿飞不看逃走的黑蛇，如拍死苍蝇。默默收剑，欲回角落歇息。
转身，背对诸葛雷的瞬间！
瘫坐如泥的诸葛雷，眼中怨毒疯狂之光爆闪！等的就是此刻！
他猛地从桌下抽出长剑，全身力气，如毒蛇反噬！悄无声息，狠辣无比，直刺阿飞后心！
“小心！”铁传甲怒吼，已迟。
长剑及体的刹那——
角落桌边，两道沛然劲风，同时激射！
一道无形无质，锋锐如刺穿灵魂的意念！
另一道凝练如实质，后发先至，刚柔并济！
“噗！”
“嗤！”
诸葛雷身体僵直，前扑凝固。
咽喉处，一柄薄如柳叶、精美绝伦的小刀，没入至柄，寒星闪烁。
同时，心口，一个花生洞穿的血洞，若非细看几乎无法发现。
脸上的疯狂怨毒化为极致恐惧茫然。张嘴，只涌出大口鲜血。
低头看咽喉飞刀，又难以置信望向角落那落拓咳嗽的身影。轰然倒地，气绝。
出手者，李寻欢与沈浪！
阿飞在尸体倒地时方完全转身。看着诸葛雷尸体，咽喉飞刀，最后目光投向角落的李寻欢。
孤狼般的脸上，第一次浮现纯粹而未经世故的困惑。
“为什么？”他看着尸体，声音清冷带着不解，“我救了他。”
沈浪继续吃着花生米，举杯浅啜。李寻欢捂嘴，咳声剧烈，脸色更白，眼神深邃疲惫。
沈浪声音响起，清晰冷静，如在陈述天地至理：“因你见了他最狼狈、最不堪、最像摇尾乞怜之狗的模样。
杀你，他才能幻想‘急风剑’威名尚存。死人，不会说话，也没人会记得他的屈辱。”
阿飞沉默。低头看诸葛雷凝固着恐惧怨毒的脸，抬头扫过客栈中噤若寒蝉、眼神躲闪的江湖客，最后定格在李寻欢苍白的脸，沈浪平静的眼。
风雪呜咽门外，炉火噼啪堂内。少年孤狼般的眼中，第一次染上对这复杂天地的迷茫。
他轻声问，似问他人，亦似自问：
“这……便是江湖？”
角落桌边，咳声渐低，眼神愈苍。沈浪放下酒杯，望炉火，默然。
铁传甲默默上前，收拾残局。客栈里，唯余沉重呼吸，与门外风雪悲鸣交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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