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昭站在河心那处漩涡边上,盯着水面看了半晌,忽然扭头对赵云说:“底下有东西。”
赵云没问是什么,只点了点头,转身招呼潜水兵。几个精壮汉子脱了外甲,咬着火把支架就往下扎。水浑得厉害,下去一趟又上来,摇头。
“再试。”陆昭说。
第三次,一人浮出时手里多了块焦黑的木板,边缘还钉着铁皮扣环。他递上来,郭嘉一把抢过去,翻来覆去地看,忽然笑了:“这玩意儿我认得——私矿运渣车上的挡板。”
“果然连上了。”陆昭眯起眼,“那条废矿道没炸干净,他们以为埋在水底就没人找得到。”
郭嘉甩了甩湿透的袖子,蹲在岸边泥地里,从怀里摸出一块巴掌大的磁石,在淤泥上慢慢拖。起初没动静,他换了方向,再拉一遍,突然“嗒”一声,吸住了一小片铁屑。
他挑眉,扒开泥层,继续探。十息之后,指尖夹出半枚残破令牌——一面刻着袁氏家徽的蟠螭纹,另一面磨损严重,像是被人故意磨去名字。
“巧啊。”郭嘉拿指甲刮了刮纹路,笑道,“埋得不深不浅,刚好够我们捡着。”
陆昭接过一看,轻轻吹掉泥灰:“要是真想藏,该压进岩缝里。这倒像是摆在门口等客上门的请帖。”
“要我说,直接砸了矿口,抓人审问。”赵云皱眉。
“抓谁?”郭嘉晃了晃令牌,“拿这个去告袁本初?他一句话就能反咬咱们伪造证据。四世三公的招牌,比这破牌子硬多了。”
陆昭把令牌塞回他手里:“先别声张。你带人把这周围再筛一遍,看还有没有别的线索。赵云,调两队影堂暗哨,盯住冀州来的商路,尤其是运炭和石灰的车队。”
三人沿河返回大营时,天已微亮。百姓开始在堤边搭窝棚,几个孩子蹲在烂泥里捞浮草当柴烧。陆昭路过时,有个老妇颤巍巍递上一碗凉水,他接过来喝了,碗底沉着一层细沙。
府衙升堂那天,百官到齐。陆昭一言不发,命人抬出火炉,当众取出那半枚令牌,举起来扫视一圈。
“有人在河道淤泥中发现此物。”他声音不高,“据称是袁氏监工遗落,关联前番盐井污染一事。”
堂下顿时嗡然。
他忽然手腕一抖,将令牌扔进炉火。火星猛地一跳,金属熔化的青烟腾起,几人惊得往后缩。
“此物来历不明,或为栽赃。”陆昭盯着火焰,“我不做构陷之事。”
满堂寂静。
他缓缓坐下:“此事到此为止。传令下去,封锁消息,不得议论。”
散堂后,郭嘉溜达进书房,见陆昭正对着地图勾画什么,便倚门笑问:“真打算就这么算了?”
“当然不是。”陆昭头也不抬,“我越不在乎,他们越敢动。”
“那你让影堂查令牌出土路径,是不是也故意露个破绽?”
“聪明。”陆昭终于抬头,“让他们觉得我们急着找证据,才会设局引蛇出洞。”
郭嘉咧嘴一笑,从袖子里掏出一小包硫磺粉:“顺便给你带了点好东西。你猜怎么着?昨夜有人偷偷往军械库后巷倒了一袋这种货,被巡夜的截住了。”
“袁绍送来的‘和解礼’到了?”陆昭挑眉。
“三十车,全押在城外。”郭嘉晃着手里的袋子,“名义上说是助修堤防用的防腐材料,实则纯度极高,掺进石料里,遇水膨胀,不出三个月,新堤就得裂成麻花。”
陆昭站起身,踱了几步,忽而笑出声:“那就收下。”
“啊?”
“不但收,还得敲锣打鼓地迎进来。”陆昭眼睛亮了,“你说,要是咱们把这些硫磺按比例混进石灰,再加铁筋加固,会怎么样?”
郭嘉愣了一下,随即拍腿大笑:“他想毒死你,你反倒拿它当补药?妙!太妙了!这叫——以毒筑城!”
当晚,陆昭亲自带工匠试验配比。硫磺加热后气味刺鼻,几个老师傅直咳嗽,陆昭却站在炉边不动,一边记数据一边指挥:“三成灰,一成砂,硫磺只加五分,浇筑时每三层穿铁条,像编竹席那样交错锁死。”
郭嘉在一旁嗑瓜子:“你要不说,我还以为你在熬药呢。”
“这不是药。”陆昭抹了把脸上的灰,“是给袁本初熬的汤,让他自己喝下去。”
三日后,袁绍使者进城,捧着“和解书”满脸堆笑。陆昭亲自出迎,设宴款待,当场下令将三十车硫磺尽数收下,还赏了押运队每人两匹绢布。
使者走后,赵云低声问:“真不怕出事?”
“怕什么?”陆昭望着远处正在施工的新堤,“咱们用的是他的料,走的是朝廷工部备案的流程,万一塌了,第一个倒霉的是他——毕竟,是他主动送来的‘良材’。”
暴雨来得比预料还快。
那一夜风急雨骤,河水暴涨,百姓躲在高坡上望堤发抖。陆昭披甲执灯,带着赵云沿岸巡视。郭嘉坐镇调度台,每隔一刻钟就派人传话:“东段无异状!”“中闸压力正常!”
洪水撞击堤身的声音像千军万马冲锋,可那道新筑的长堤稳稳立着,纹丝不动。
黎明时分雨停,阳光破云而出。第一批赶到堤上的百姓伸手摸墙,发现表面干燥坚实,连裂缝都没有一条。
有人跪下了。
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不到半个时辰,堤下黑压压跪了一片。
陆昭站在最高处,看着眼前景象,只说了句:“他们想用水淹我,却不知我早把水关进了笼子。”
郭嘉不知什么时候蹭了过来,嘴里叼着根草茎,手里还攥着半块未化完的硫磺。
“你说袁本初现在在干什么?”他眯眼望着北方。
“大概正等着听堤崩的消息吧。”陆昭笑了笑,“说不定连庆功酒都温好了。”
“那咱们是不是该给他回个礼?”郭嘉坏笑着把硫磺往空中一抛,又接住,“比如,派个人去告诉他——您送的材料,真耐造。”
陆昭没答,只是转身走向工地,靴子踩在湿石上发出清脆声响。
赵云紧随其后,手始终按在刀柄上。
太阳完全升起时,一艘小船正从上游靠岸,船头站着个穿粗布衣的汉子,怀里抱着个油布包,脸上沾着泥,眼神却亮得吓人。
他跳下船,直奔陆昭而来,单膝跪地,打开油布——里面是一叠沾水的名单,纸角盖着模糊的红印。
陆昭低头看了一眼,嘴角微微扬起。
那人开口道:“矿底三百人,每日服药记录在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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