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房的门被风吹开了一条缝,冷气灌进来,吹得案上那根银筷微微颤动。陆昭盯着它看了半晌,忽然伸手将筷头折断,扔进火盆。黑灰打着旋儿飘起,像一句没说完的话。
他转身走向书房,脚步比昨夜稳了些,脚底的伤还在,但已经能撑住全身的重量。吴老炭跟在后面,手里捧着一叠竹简,眉头拧得能夹死苍蝇。
“将军,士族那边动静不小,今早就有三家闭门谢客,说是‘礼崩乐乱,不宜应召’。”
陆昭“嗯”了一声,顺手从案上抓起一支秃笔,在竹简边缘划拉两下:“他们怕的不是礼崩,是寒门识字。识了字,就会算账;会算账,就会查账;一查账——他们的田产、奴口、私契,哪一桩不是偷来的?”
吴老炭听得直咧嘴:“所以您这学堂,是往他们裤腰带上抽鞭子。”
“抽得还不够狠。”陆昭把笔一扔,“我要让他们连裤腰带都系不住。”
他起身往外走,披上那件半旧儒袍,腰间照例挂了环首刀。刀鞘上还沾着硝石灰,没人敢擦,也没人敢问。
城南荒地已腾出一片空地,几根木桩钉在地上,围出个方框,上面搭了茅草顶,四面透风,连墙都没有。一群衣衫褴褛的孩子蹲在泥地上,眼巴巴望着中间那块竖起的木板,上面歪歪扭扭写着三个字:寒门堂。
陆昭走过去,一脚把木板踹倒。
孩子们吓了一跳,往后缩了缩。
他蹲下身,捡起木板,重新立好,从怀里掏出一块炭,在底下补了个“学”字,变成“寒门学堂”。
“字要写全,不然别人说咱们寒门连字都认不全。”他拍了拍手,冲孩子们一笑,“今天开始,我教你们认字、算数、读律法。读明白了,就知道谁在偷你们家的粮,谁在多收你们的税。”
一个瘦得像竹竿的小子怯生生举手:“先生,我爹说读书要交束修,我们家……买不起肉。”
陆昭点头:“你说得对,按古礼,得送十条腊肉。可现在是乱世,肉都拿去煮了喂兵,谁还吃得起?”
他站起身,冲吴老炭使了个眼色。
吴老炭立刻从背后包袱里掏出三张纸契,黄底红印,一看就是官府用的格式。
陆昭接过,当众撕成两半,再撕,再撕,最后撒在风里。
“这三张是某位‘乡贤’私占屯田的契据,他盖了章,写了名,还按了手印,以为天衣无缝。”他拍拍手,“从今天起,凡有子弟入学,家里免徭役三年,授田十亩,官府立契,不得反悔。”
人群炸了锅。
一个老农颤巍巍上前:“真……真给田?”
“不给田我站这儿干嘛?晒太阳?”陆昭笑,“我昨儿还被人下毒,要真想骗你们,直接在粥里加砒霜,省事多了。”
老农咧嘴笑了,回头冲自家儿子一推:“愣着干啥?还不快去报名!”
名单刚写到第十个名字,一队人马堵住了学堂门口。
为首的是个白面书生,穿着深衣,腰佩玉环,身后跟着七八个儒生,个个鼻孔朝天。
“陆昭!”书生一甩袖子,“你私设学堂,不禀官府,不请祭酒,不备礼器,竟敢妄自称师?成何体统!”
陆昭瞅了他一眼:“你是哪家的?”
“颍川荀氏旁支,荀文远。”
“哦。”陆昭点头,“那你回去告诉你家主子,就说我说的——荀彧要是有空,让他亲自来骂我,你还不够格。”
荀文远脸涨成猪肝色:“你——你这是藐视士林!”
“我藐视的是你们这群靠祖宗混饭吃的废物。”陆昭转身,朝吴老炭招手,“把东西抬上来。”
两个兵卒抬出一根长竿,竿头挂着一支银筷,筷头乌黑。
陆昭指着它说:“这是昨儿试毒的筷子,砒霜染的。现在我把它挂在这儿,题八个字——此筷试毒,不试人心。”
他扫视一圈:“你们说我不配为师?那我问你们,是谁想毒死我?是谁灭口自尽?是谁怕寒门识字,怕百姓算账?这根筷子不说话,但它比你们的圣贤书更懂人心。”
儒生们面面相觑,没人敢接话。
荀文远还想张嘴,陆昭抬手打断:“你要是不服,可以来听课。听不懂没关系,我讲慢点。但你要敢搅场子——”他指了指耕战营方向,“那边三百农夫刚练完队列,正缺沙包打靶。”
荀文远脸色发白,带着人灰溜溜走了。
学堂终于安静下来。
陆昭清了清嗓子:“今天第一课,题目叫——井田崩而郡县立。”
底下孩子们瞪大眼睛,连笔都忘了握。
“有人说,周礼不可违,士庶有别,贵贱有序。可我问你们,井田制的时候,天下有几个诸侯?三百六十。现在呢?就一个汉朝,还快散架了。”
他拿起炭笔,在木板上画了个方格:“井田像个‘井’字,八家共养中间那块公田。听着挺好,可后来呢?贵族把公田占了,再把八家赶走,井田就没了。没了井田,才有了郡县,才有了编户齐民,才有了你们今天能站在这儿听我讲课。”
一个孩子小声问:“那……咱们现在是不是又要变回井田了?”
“不会。”陆昭摇头,“因为有人比周天子聪明。他们知道,光靠血统管不了天下,得靠律法、靠赋税、靠官吏。所以我说,士之贵,不在世袭,在任能。你爹是农夫,不代表你不能当官;他祖上三公,不代表他儿子不是废物。”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几个混在人群里的锦衣少年:“有些人,生下来就含着玉,可那玉是冷的。而有些人,生下来只有泥,但泥能种出粮食,能养活人。”
那几个少年脸色变了。
其中一个终于忍不住站起来:“你爹不过一郡小吏,也曾因言获罪,流徙而死——你凭什么站在这儿教我们?”
陆昭笑了。
他笑得很轻松,像是听了个老掉牙的笑话。
“我爹确实死了,死在去流放的路上。我妈也死了,病死的。他们为什么死?因为我爹说了真话,动了不该动的人的利益。”他往前走了一步,“而今天我办这个学堂,就是为了让你们以后不说真话也能活下来——因为你们自己,就能掌握规则。”
他展开一卷竹简:“所以我第一课不讲《论语》,不讲《孝经》,讲《秦律简抄》和《齐民要术》。一个教你们怎么不被官吏欺负,一个教你们怎么多打粮食。谁说寒门不能知礼?礼不是跪出来的,是争出来的。”
他指着那几个少年:“你们来,是想搅局?还是想听明白后回去告诉你们爹,陆昭到底在搞什么?”
没人回答。
陆昭也不指望回答。
他拿起炭笔,在木板上写下第一行字:**天下之田,皆为民耕;天下之法,皆可共知。**
孩子们纷纷低头抄录,笔尖划过竹简,沙沙作响。
远处,一骑快马飞驰而来,马上人手持红封文书,直奔州府。
陆昭瞥了一眼,没拦。
他知道那是什么——士族联名上书,控他“淆乱纲常,蛊惑民心”,要求停拨学粮,查封学堂。
他低头看了看脚上的破鞋,笑了笑。
“来得正好。”他自言自语,“我这学堂,缺的就是一把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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