训练室里。
汗水从陈默的额角滑落，滴在草稿纸上，晕开一团模糊的墨迹。
他死死盯着那堆鬼画符，双眼布满了骇人的血丝。
两天，整整两天没合眼。
国军那套全新的“铁壁一号”加密系统，像一堵看不见的叹息之墙，挡住了他所有的路。
他引以为傲的才华，在这堵墙面前，被碾得粉碎。
吴融走进来，将一杯热牛奶放在他手边。
杯子碰触桌面的轻响，让陈默的身体猛地一颤。
“还是不行？”吴融的声音很平静。
陈默抬起头，眼神黯淡，像燃尽的灰。
他摇了摇头，嘴唇哆嗦着，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
“我……我不行了……”
这个骄傲的天才，第一次在吴融面前，承认自己的失败。
他的声音带着无奈：“这次的加密方式，超出了我的能力……我破解不了……”
“你一直在找什么？”吴融问。
“密钥。”陈默的声音沙哑，“一把能打开它的钥匙。”
“如果……”吴融的目光落在黑板上，声音很轻，却像一根针扎进陈默的耳膜。
“没有钥匙呢？”
陈默猛地抬头，茫然地看着吴融。
没有钥匙？
怎么可能！那是密码学的基础！
“所有的无序，背后都有逻辑。”吴融拿起一支粉笔。
他没有画复杂的矩阵，只是在黑板上，画出了一条向前延伸的线。
“你把密码当成一个锁，所以你找的是一把固定的钥匙。”
他在线上点了一个点。
“如果，它不是锁，而是河呢？”
陈默的呼吸停住了。
“河水在流动，每一秒的河水，都不是上一秒的河水。”
吴融的声音带着一种奇特的引导力，“你用固定的钥匙，怎么去开一把流动的锁？”
“流……流动的锁……”
陈默喃喃自语，混乱的脑子里，有什么东西豁然洞开。
“你的思路错了。”吴融放下粉笔，
“你要找的，不是那把不存在的‘钥匙’，而是驱动河水流动的规律。
是时间？是特定算法？还是一本我们没有的密码本？”
陈默呆呆地看着黑板上那条简单的时间轴，身体开始无法抑制地颤抖。
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极度的兴奋！
他猛地站起来，像疯了一样冲回自己的工作室。
“我懂了！我懂了！！”
他没有再去看那堆废纸，而是抓过一张全新的稿纸，闭上眼。
脑海里不再是穷举和试错，而是那条奔流不息的“河”！
规律！驱动它变化的引擎！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推开。
李强快步走进来，将一个牛皮纸袋放在吴融桌上，声音压得极低。
“吴兄，东西到了。”
吴融打开纸袋，抽出几张画着复杂电路的图纸。
代号“tY-3”。
李强从军政部的龙潭虎穴里，取回了最新进口的加密设备的核心设计图。
“工匠！”吴融拿着图纸，走到陈默身后。
陈默正埋头计算，满脸涨红，烦躁地挥了挥手，头也不抬。
“别烦我！就差一点！”
吴融将图纸在他面前展开。
陈默不耐烦的目光扫过图纸，下一秒，他的瞳孔骤然收缩，死死盯住了图纸一角的一个符号。
那是一个他从未见过的，极其精密的时钟晶振结构。
他一把抢过图纸，双手颤抖着，一张张地翻看。
呼吸变得无比急促。
“是它！就是它！”
陈默狂喜地大叫，手指几乎要戳穿图纸。
“同步计时模块！他们的加密算法引擎，就是这个模块生成的时间戳！是时间！吴兄，你猜对了！是时间！”
他找到了“铁壁一号”的心脏！
之前所有看似混乱的噪音，此刻在他脑中瞬间串联，构成了一首清晰的交响乐！
陈默扑到电台前，戴上耳机，双手在键盘上敲击，快到出现了残影。
他不再是无头苍蝇，而是拿着地图的猎人。
根据tY-3的设计图，他正以一种恐怖的速度，逆向推导出“铁壁一号”的密钥生成算法。
十分钟后。
电台的扬声器里，刺耳的噪音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段清晰、沉稳的莫尔斯电码。
“滴。滴滴。滴——”
陈默的后背已经湿透，他一边监听，一边在纸上飞速记录。
几秒后，他扯下耳机，脸上是虚脱又狂热的笑容。
他将译出的电文递给吴融，攥紧的拳头用力一挥。
“破了！”
实时监听，实时破译！
那道坚不可摧的“铁壁”，在他们面前，轰然倒塌！
吴融接过电文，目光扫过上面的文字，脸上的微笑却瞬间凝固。
【密电·沪字07号】
【目标‘渔夫’已从苏区启程赴沪，携带经费，另有锄奸任务。变节者何家兴已布下诱饵，行动队于何家兴住处设伏，务必人赃并获，活捉‘渔夫’。】
渔夫！
杨立青的代号！
他来上海了？还要去杀叛徒何家兴？
吴融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一股寒意从脊椎窜起。
这个时间点，何家兴叛变导致上海地下组织遭到毁灭性打击，尤其是党的某位重要领导遭逮捕。
整个上海滩布满了抓捕红党的天罗地网。
杨立仁刚刚整合了戴隐的势力，正愁没有立威的机会！
杨立青现在去，就是一头撞进早已张开的血盆大口！
这份刚刚破译的绝密情报，不是胜利的号角，而是一封死亡通知书！
……
同一时间，党务调查科。
杨立仁站在办公室的巨幅地图前，新官上任的意气风发，让他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冰冷的锐气。
林婉儿捧着文件，安静地站在一旁。
“处长，军委会的‘铁壁计划’已经全面推行。”赵景飞在汇报，
“赤党的情报渠道，已经被我们彻底掐断，他们现在就是一群聋子瞎子。”
杨立仁没有回头，手指在地图上江西苏区的范围上，缓缓画了一个圈。
“光让他们聋、让他们瞎，还不够。”
他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
“我要让他们，饿死，病死，困死在这片山里。”
他转过身，看着林婉儿。
“通知下去，启动最高等级的经济封锁。盐、布、药品、粮食，任何物资，一粒沙都不能流进苏区。所有关卡，查获即可以通共论处，就地枪决。”
“金融上，切断所有可能与苏区有关的汇兑渠道。”
“我要把这三百里苏区，变成一个铁桶，一个巨大的坟墓，一个绞肉机。”
林婉儿垂下眼帘，记录命令的手指微微发冷。
她能感到，眼前的男人，正在变成一头只知吞噬的野兽。
……
情报股。
吴融一把将那份译出的电文拍在桌上。
他没有时间去思考杨立仁的狠毒，也没有时间去庆祝“铁壁”的攻破。
他脑中只有一个念头——救杨立青！
他冲到自己的电台前，手指搭上冰冷的电键。
这是林娥的专属频道。
他的手指化作幻影，敲击声急促得如同暴雨。
【画眉，最高紧急状态！】
【立刻联系上海‘钉子’！动用一切资源！】
几秒后，林娥的回复亮起。
【明白。】
吴融深吸一口气，紧接着发去第二条加密电文。
每一个字符都重如千钧。
【‘渔夫’已入沪，身陷绝境。放弃锄奸，不惜代价，确保其安全！重复！不惜代价！】
做完这一切，吴融的身体微微晃了一下。
他扶着桌子站稳，目光穿透墙壁，望向东方。
上海，那座十里洋场，此刻在他眼中，已然变成了一座布满陷阱的魔窟。
而他的兄弟，正在毫不知情地，一步步走向死亡。
吴融闭上眼，再睁开时，所有的情绪都已消失不见。
他再次坐到电台前，切换到一个全新的、从未启用过的绝密频率。
电键在他的指下，再次发出清脆而急促的鸣响。
滴滴滴，滴滴。
一串串代码，化作无形的电波，飞向那座笼罩在血色黄昏下的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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