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
党务调查科的走廊，吴融的皮鞋声是唯一的声音，一下，一下，敲在水磨石地面上。
走廊尽头，核心档案室的德制钢铁大门静默矗立。
“站住！”
两支步枪交叉，拦住去路。
卫兵的眼神，在昏暗灯光下没有一丝活气，全是程序化的警惕。
吴融不说话，直接从内袋掏出证件和一把黄铜钥匙。
一名卫兵接过证件，另一人盯着吴融的脸，一寸都不放过。
“吴副理，”卫兵核对完毕，并未让路，“已过办公时间，按规定，须有处长手令。”
“杨处长特许，随时可以进入。”吴融的语调没有起伏。
“请稍等。”
卫兵走向墙边的电话，拿起听筒摇了几下。
“值班室，核实一下吴副理的进入权限……对，核心档案室。”
吴融站在原地，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这是标准流程，任何急躁都是破绽。
卫兵放下电话，疑虑消失，立正敬礼。
“吴副理，请自便。”
另一名卫兵上前，转动密码盘，清脆的“咔哒”声在寂静中响起。
吴融插入钥匙，转动半圈。
“轰隆——”
门后机括转动，厚重的钢铁大门拉开一道缝隙，陈旧纸张与樟脑丸的气味涌出。
吴融侧身闪入。
大门在他身后关闭，沉重的撞击声，将他与外界隔绝。
档案室内部空间巨大，一排排铁制档案架直抵天花板，将这里分割成无数狭窄通道。
吴融直奔入口的总图，目标明确——城建档案，丙-7号架。
他握住金属摇杆，用力转动。
“嘎吱——嘎吱——”
刺耳的摩擦声传出很远。
他必须快。
找到“南京港码头仓储区”卷宗，抽出牛皮纸袋，将图纸文件倒在阅览台上。
他的手指快速拂过一张张图纸。
找到了！
《三号码头仓储区改建工程图（1925）》。
吴融铺开巨大的蓝色图纸，目光在复杂的线条上飞速移动。
仓库结构、地基、承重墙……
他的视线定格在三号仓库地基图的东北角。
一条纤细的虚线。
旁边有一行小号宋体字备注：“前清污水管道，民国十四年因市政改造废弃，两端已封存。”
这条管道从仓库地下穿过，直通两百米外一个荒草丛生的排污总口。
突破口！
吴融掏出笔记本和铅笔，飞速复刻仓库内部结构图和管道走向。
他的大脑就是照相机，每一个转角、每一处标注，都通过笔尖复现。
就在他画完最后一笔时。
“咔嚓。”
外面传来了密码锁转动的声音！
有人来了！
吴融全身肌肉瞬间绷紧。
他闪电般将图纸和笔记本塞回牛皮纸袋，归位，整个动作没有一丝声响。
他没时间离开。大门开启需要时间，他会和来人撞个正着。
本能驱使下，吴融一个闪身，躲进旁边两排档案架最深的阴影里。那里堆放的旧资料箱，形成了一个完美的视觉死角。
“轰隆——”
钢铁大门打开，一个穿着黑色风衣的高大身影走了进来。
皮鞋声沉稳有力。
吴融屏住呼吸，透过档案架的缝隙，看到了来人的侧脸。
钱峰！
行动组组长，杨立仁的心腹，一个手段狠辣的笑面虎。
他这个时间来这里干什么？
吴融的心沉了一下，紧贴冰冷的铁架，一动不动。
钱峰没开灯，熟练地走向另一片区域——人事档案区。
他也在查资料。
“嘎吱……嘎吱……”
钱峰转动摇杆的声音，敲在吴融的神经上。
吴融的手心渗出冷汗，他必须在钱峰离开前，完成自己的第二项调查。
“大华兴业公司。”
他不能出声，只能在心里默念。
工商登记档案区，在钱峰所在的区域和他之间，隔着一条主干道。
他必须穿过去。
吴融等待时机。
钱峰背对他，正专注翻阅一份档案。
就是现在！
吴融身体压到最低，脚尖点地，无声地从阴影滑出，用三秒钟穿过有灯光的区域，闪入对面黑暗的通道。
后背已经湿透。
工商登记档案区，丁-3号架。
他用最轻的动作找到卷宗，借着微光，翻开“大华兴业公司”的档案。
法人：周福海。
吴融的视线刚落在这个名字上，脑中系统面板瞬间闪烁。
【关联信息：其女婿‘孙文博’，现任职天津‘北方贸易公司’财务副理。】
他的目光下移。
股东：赵信达，王启年……
【目标：赵信达。关联信息：其侄‘赵世杰’，曾留学日本陆军士官学校，为右翼社团‘黑龙会’成员。】
吴融的视线最后落在公司名称上。
【目标：大华兴业公司。关联情报链生成……】
【天津‘北方贸易公司’ -＞ 伪满洲国哈尔滨‘南洋商社’（资金往来：tN-7781）】
【‘南洋商社’ -＞ 日本关东军特务部（下属壳公司）】
一条条信息在他脑中瞬间拼接成一张指向罪恶的逻辑网。
这个“大华兴业”，就是日本特务机构用裙带关系和利益捆绑起来的巢穴！
够了！
吴融悄无声息地放回卷宗。
他抬头，透过缝隙看到钱峰正将档案归位。
他必须在钱峰之前离开！
不能原路返回。
吴融看了一眼结构图，决定从另一侧通道绕一个大圈。
他再次融入黑暗，脚步轻得像猫。
当他回到大门内侧的阴影中时，钱峰也合上档案，向大门走来。
吴融的心提了起来。
钱峰走到门口，没有立刻开门。
他停住脚步，侧过头，目光扫向吴融刚刚穿过的那片亮光区。
那里空无一物。
但钱峰的视线，却落在了地面上。
那里有一点比周围地面颜色更深的痕迹，是吴融刚才快速移动时，鞋底带起的微湿尘土。
吴融的手，已经摸向了腰间的枪柄。
时间变慢了。
钱峰盯着那点痕迹看了两秒，最终摇了摇头，似乎只当是老旧建筑的正常落灰。
他启动机关，开门，走了出去。
钢铁大门再次关闭的巨响传来，吴融才吐出一口浊气。
他没有耽搁，迅速离开档案室。
天边，已经透出鱼肚白。
时间不多了。
……
仓库安全屋。
煤油灯的火苗跳动。李强和陈默一夜未睡。
门被推开，吴融带着一身寒气进来。
他将手绘的地图拍在桌上。
“三号仓库内部结构图，和一条可以潜入的废弃下水管道。”
李强和陈默的目光瞬间被地图吸住。
“队长，管道图上这个位置，”李强的手指点在一个转角，
“旧图纸有‘塌方风险’的标注，我记忆力好，记得这个符号。潜入时要特别小心。”
吴融点点头，李强的天赋总能在关键时刻派上用场。
“陈默，你那边怎么样？”
“队长，一小时前，信号又出现了！”陈默布满血丝的眼睛异常明亮，
“还是短促的点射式发报，非常专业！
我已经用三角定位法把发报地点锁定在夫子庙东牌楼街！
只要他再开口，我保证三秒内就能把他从那条街上揪出来！”
吴融的目光转向李强，变得严肃。
“李强，一个九死一生的任务，敢不敢接？”
李强挺直腰板，没有半分犹豫。
“队长，您说。”
“好。”吴融的手指重重点在地图上那个“废弃排污总口”的位置。
“从这里进去，潜入三号仓库。任务不是战斗，是取证！”
他掏出德制“徕卡”相机，塞到李强手里。
“把仓库里的绿色钢瓶拍下来。重点拍日文、骷髅标记，任何能证明内容的细节。必须拿到铁证！”
“明白！”李强接过相机，冰冷的金属让他精神一振。
“记住，”吴融盯着他的眼睛，“安全第一。有暴露风险，立刻撤退。人没了，就什么都没了。”
李强重重点头。
“陈默！”吴融转向另一人。
“到！”
“立刻去夫子庙布控，在东牌楼街对面，找一个能俯瞰整条街的制高点。
把你的耳朵，变成悬在敌人头顶的利剑！”
“是！”
吴融看了一眼窗外微亮的天色，声音压得极低。
“天黑之后，动手。”
他的目光扫过两个年轻却坚毅的脸庞。
“李强，去把魔鬼的面具，给我撕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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