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开门见山的话，让堂内刚刚轻松些许的气氛又为之一紧。
“虽说，前期依靠盐、铁之利，与境内各大土司交易，换取了大量山货皮毛，暂时稳住了他们，也补充了些许库藏，但此乃权宜之计，根基浅薄。
盐铁供给，如同悬在这些土司头顶的蜜糖，却也是架在我们自己颈侧的一把利刃。
他们因利而来，亦可能因利而反。
一旦后续我们的盐铁生产、运输出现波动，供应不稳，或者他们需求增大而我们无法满足。
又或者外界……如明廷、张献忠开出更高的价码，这些此刻看似温顺合作的土司，顷刻间便会化为噬人的豺狼，反噬其主。”
马岳身体微微后靠，倚在椅背上，轻轻叹了口气，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光滑的紫檀木扶手：
“这一点，我何尝不知。盐铁是咱们的命脉，也是招祸的根苗。
只是眼下，我们初定四川，百废待兴，内部政务千头万绪，军队需要整编休整，北面有张献忠的八大王窥伺眈眈，东面明廷虽焦头烂额，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实在不是与这些地头蛇土司全面开战、另树强敌之时。
能笼络，则必须优先笼络，以稳为主。”
他话锋一转，声音陡然变得森寒：
“但是，若真有那冥顽不灵、自寻死路者，以为我马岳可欺，以为我大汉军刀锋不利……”
他顿了顿，眼中杀机一闪而逝，仿佛寒冬里的冰凌。
“届时，也别怪咱们心狠手辣！正好拿他开刀立威，夺其地盘、人口、资源，以儆效尤！
也能让其他土司看看，跟着咱们有肉吃，跟咱们作对，连汤都没得喝！”
他随即看向坐在章为下首，一直沉默寡言，面容精干，眼神中透着机敏的情报负责人王喜：
“王喜，土司那边的渗透、摸底工作，进行得如何了？
咱们不能光等着他们造反，要把眼睛和耳朵，提前放到他们家里去。”
王喜闻声立刻起身，拱手行礼，语速平缓而清晰：
“禀大帅，土司之地，情况复杂。语言不通是其一，各部落方言俚语繁多；
其风俗迥异，信仰各异……有崇山拜物者，有信巫鬼者，排外性极强，咱们的汉人面孔，想在其内部获得信任乃至高位，确实艰难无比，非一日之功可成。”
他先陈述了困难，随即话锋一转。
“不过，大帅放心，初步的桩子已经借着商队、流民、逃难匠人等身份，陆续埋下。
基本的情报传递网络，依托咱们控制的关隘和秘密交通线，已初步搭建完毕。
年后，待天气稍暖，道路好走些，属下打算亲自带一队精干人手，深入几个重点的大土司地界走一趟，
深化布局，务必摸清各土司头人的性格、家眷、内部派系、与他部关系。
乃至粮食储备、兵力部署等底细。”
马岳颔首，语气放缓，带着一丝关切：
“此事急不得，稳妥、隐秘为上。
土司地界，号称‘化外之地’，民风彪悍，律法难及，你自己要万分小心，安全第一。
需要什么人手、器械、经费，直接跟周长史和章为协调，优先保障。”
王喜面露感激，深深一揖：
“谢大帅关怀！属下必定谨慎行事，步步为营，不负大帅重托！”
马岳将目光重新投向众人，声音提高了几分，带着决断的意味：
“好了，既然说到土司，这便是我今日要着重与诸位商议定策的大事。
四川境内，汉夷杂处，土司势力星罗棋布，大小百余，治理得当，可为我安定后方、提供兵源赋税的臂助；
处理不当，便是随时可能爆炸的火药桶，是心腹大患。
前番得益于秦良玉将军深明大义，以其威望出面斡旋协助，大部分土司已初步接受了我方的条件，愿意用他们境内的药材、皮毛、木材、朱砂、漆器等山货特产，来公平交换我方的官盐和少量铁器、农具。
此乃一个极好的开端，打开了局面。”
刘申此时插言道，他负责盐铁专卖，对这方面信息最是灵通：
“大帅，据各地关卡和暗线回报，虽大部分土司安分。
但仍有少数，如酉阳、永宁等地的几家，冥顽不灵，对我大汉政权阳奉阴违，甚至暗中串联，似有不服王化、拥兵自重的反意。”
“嗯。意料之中。”
马岳点点头，对此并不意外。
“对于这些不安分、看不清形势的刺头，咱们的策略必须明确，那就是双管齐下，软硬兼施。”
他伸出两根手指。
“其一，硬的一手。由钱元将军派出麾下精锐，协同当地驻军，封锁其出山通往汉地的要道、险隘，严加镇守，设立哨卡。
困其于山林之内，断其与外界的联系、贸易与经济来源。让他们守着穷山恶水，坐吃山空！
看看是他们骨头硬，还是肚子饿得慌！”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周维：
“其二，便是软的一手，或者说，更巧妙的一手——‘以夷制夷’之策。
周长史，此事你与秦良玉将军对接最多，详细给诸位说说其中的奥妙。”
周维清了清嗓子，接口道，语气中带着一丝赞许：
“大帅此策，实乃高明。我们不必事事亲力亲亲，动用宝贵的兵力深入不毛之地与土司缠斗，损耗巨大且胜负难料。
我们可以大力扶持、依靠已归顺且与我交好的土司，首推便是秦良玉将军的石柱土司，以及播州、遵义等几家态度恭顺的。
我们向他们提供部分淘汰下来但仍堪用的兵甲器械，甚至允许他们用更多山货换取有限的铁料自行打造，支持、鼓励，甚至可以说是‘利诱’他们，去清剿那些不听话的反叛者。
并且明确宣告，事成之后，叛徒的土地、人口、牲畜，可由他们自行消化一部分，我们不过问。
而更重要的是，我们将大幅提高对有功土司的官盐和铁器供应份额！让他们不仅能获得实利，更能通过这种份额，在土司联盟中获得更高的话语权和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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